彭怡平 用摄影机思考的女游侠
2014-05-23王海珍
王海珍
彭怡平的身上有一种落拓不羁的气息,看着她舞动着手势在幻灯片前讲述她过往的经历时,恍惚有一种感觉:游侠归来。
从小喜欢泡在图书馆的彭怡平,在书里找到了自己的知己:手冢治虫的漫画书里的三眼童子——三眼族中的最后一个幸存者,撕开额头上的胶布,就会出现第三只眼,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是彭怡平童年时的一个快乐的秘密。她如同三眼童子的一个化身,总是用发现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长大后,背着包四处行走的彭怡平在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和物之后,心里或许会有这样的感觉:其实人人都有可能是三眼童子啊,只不过绝大多数人的第三只眼睛都被胶布封住了,绝大多数人。
彭怡平是幸存的三眼童子,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从小时候喜欢SAY NO的孩子头,到有将HISTORY变成HERSTORY的想法的台湾大学历史系的女生,彭怡平一直在自己所感兴趣的领域内探索,创造。背着一部相机,迈开两条腿,带着一颗自由的心,就这样上路了,走遍几十个国家,不是浮光掠影,也不是游山揽胜,只为看那片地方的那些人,她对人心,灵魂,一直保有好奇心。那些异域的心灵疆土,她去交流,去深入,去记录,她存储着那样多鲜活的灵魂。
那些摄影背后的故事
彭怡平喜欢穿牛仔裤,平底鞋,甚至是在镁光灯闪烁的时候。那是她最舒适最常见的装束,素面朝天,短发,齐眉刘海儿,看不出年龄。从眼神中更看不出——永远的孩童般好奇的眼神。也没人在意她的年龄。有兴趣的人自然会从她的作品中看到她的经历和生活。
《隐藏的美味》、《名厨的画像》、《开麦拉美味幻想曲》、《我爱拉面》、《红色列车》、《巴黎·夜·爵士——Jazz Club in Paris since 1917》、《巴黎电影院》、 《她的故事:世界女性群像之一》、《安格尔的小提琴》……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她开始一本本的摄影集出版,一个个国家走过,一个个讲座地做,不疾不徐地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生活。
从她出版的摄影集中也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从厨房美味到巴黎街影到人物的探寻,她仿佛循着一个幽微小径之后逐渐通向广阔深远的人心。从美食味蕾开始的旅行然后到心灵海洋的跋涉。只因为喜欢,所以会充满热情地去观察去探寻,去记录去创造。
她的摄影集诞生的背后,总有一款款让人匪夷所思的经历与故事,似乎她的生活就是传奇和电影。别忘了,她最初的梦想是做电影,后来扛起摄影机,长镜头下多人参演许多场景转换的电影暂时没有拍摄,但是自己人生的电影却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镜头和精彩——
大学毕业后,揣着学会的五国语言和好奇的心闯荡到法国,口袋里的钱也不是很富裕,有一天,味蕾开始蠢蠢欲动,她准备倾其所有去品尝一下法国美食,当那道美味的开胃菜接触到舌头后,她沉醉了30分钟一动不动。专注的神情惊呆了后面的大厨,如此专业的品尝让大厨以为她是《米其林餐厅指南》派来的匿名评审员,遂倾其所能做了一桌华丽丽的美食。最后的最后,大厨按捺不住好奇心走到餐厅与饕餮食客面谈,一次聊天成就了她与厨师的莫逆之交。故事到此还没完,她专注品评的名声也传遍了附近的餐厅,纷纷邀请她做新菜的品尝师。
那段美好的时光后来储存在她的美食书《隐藏的美味》中。“这是我第一本用电影的角度书写的关于美食的书。这本书结合了美食、摄影、艺术,用非常少的光亮、非常细致的镜头,把一个个生动的故事糅合在一起,成为一本不同寻常的美食读物。”彭怡平这样说,她对这本书很是自豪呢!
《红色列车》是源于对俄罗斯文学以及俄罗斯文化深沉热爱的产物。某一天,前往西伯利亚的念头从诞生到逐渐强烈到一定要去时,她毫不犹豫背着包坐上了西去的列车。克服签证的困难,以及集权的恐惧,还有时差的巨大转换,气温的骤升骤降——从短袖的T恤迅速变换到貂皮大衣,还有黑社会的袭击……这些都不算什么!她从西伯利亚最东端海参崴,沿悠长辽远的远东大铁路,漫游至俄罗斯最西端圣彼得堡。旅途中,一路邂逅荒凉的西伯利亚,贝加尔湖的绝美风景,亲历文人流放地和冒险家的乐园,以及神秘的布里亚特族人。
四十五天后,当她平安回到台湾,她当时的男朋友现在的老公,抱着她眼泪哗啦,这一次游历成就的副产品是《红色列车:西伯利亚大铁路惊险之旅》。俄罗斯辽阔的疆域,文化遗址,建筑,音乐,以及沿途所遇见的人的笑容和眼神,深深地留在了心底。
……
曾经引起诸多关注的《HERs tory世界女性群像》一书,在我看来,是她作品中最为特别的一本。让这本书从计划状态到步入行动的,是发生在她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的巨变——彭怡平的妈妈,从文艺女青年蜕变为一名沉默的家庭主妇,在女儿的带领下,享受了一段自由的时光,再回到原来的系统中,却患了抑郁症,严重到要自杀。这段痛彻心扉的故事,此后彭怡平在很多场合讲述过,讲述过程中的平静让听者为之惊讶。她没有讲述那段日子中的心灵重创——或许这是她内心隐匿的一角没有必要示人,而是将发生在母亲身上的故事延伸思考到了整个女性世界。
于是,她开始将镜头对准全世界各地的女子。这部以女性为主题的摄影计划就在略带伤痛的引语下开始了——她走访了四十多个国家,从欧洲的红灯区到非洲臭气熏天的鱼肆,从优雅的后花园到耶路撒冷充满诡异气氛无陌生人敢涉足的死亡地带。她去寻找,去观察,和她们一起笑,一起流泪。听她们讲故事,进入她们的生活,有的人在她的镜头前留下了灵魂的瞬间,有的人成为一辈子的朋友。她也知道,很多人此生擦身而过,不会再有遇见的机会,所以她珍惜镜头的那一刹那,她还要在无数胶片冲洗后选择那些眼神中有故事的人。或许,那些一生都没能拥有一张照片的女子,在她的书里得到了永久的保存。打开她那本书,仿佛打开了无数女性的命运。
在摄影机后面,是她长长的思考与内心激情的涌动。
不仅仅是生活家
有很多人问她,你女权吗?彭怡平已经无数次面对这个问题,她会反问一句,女权是什么?哈,从上学开始就想要把HISTORY变成HERSTORY的女子,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女权的代名词。但彭怡平也无数次地说,相比女权,她更在意人权。自由的选择很重要,所以,她可以在上大学时,为了更多的自由与老师讨价还价,避免无聊的考试,之后自己选择去行走,去摄影,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自由如阳光,如水。生活中不可或缺。她期待越来越多的女性拥有智慧和勇气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也是一本送给妈妈的书,或许在她寻访记录拍摄各地女性的过程中,也是为妈妈寻找答案的过程。那是一段疗伤的经历吗?不知道,总之,她已经早已能够坦然地去回忆最初听到妈妈自杀消息后那三天转机回台的焦虑与不安,特别地平静。
常常有人用生活家来评价她,桀骜的彭怡平每每听到这个词,心底里总是泛起一丝冷笑吧。那个从小就喜欢读哲学书,上大学将很大部分精力用在学习各国语言,毕业后走遍世界的女子,心里可不仅仅是要做个生活家。那太小儿科了——在她纵论台湾文化现象乃至对大陆文化生活的品评中,仿佛从她的鼻息中都能感觉到这一点。
她对时下流行文化基本上抱有不屑一顾的傲气。
“沽名钓誉。”她评论。
“有对文化的尊重吗?”她质疑。
“翻开一本书,随便就能找到十几处谬论,而这样的书,被奉为经典!”她愤怒。
“文化是一个国家最好的名片。”她说。
……
这是一个与做讲座略微不同的她。
或者是在摄影书之外的她,也或者这才是她,就是有着这样桀骜不驯,藐视一切权威的劲头,她才可以如同游侠一般全世界四处飘荡,出入险境如若无人之境,深入一处陌生的心灵故事又迅速抽离。与他人共情之后又可以站在旁观角度观察。她带着天然的好奇而来,又带着深刻的理解而去,然后再将其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艺术地生活着,清醒地生活着,勇敢地生活着,最最重要的是,自由地生活着。
对了,在台湾,她还创办了一个学堂:风雅堂。
经过一番思虑,她取用这三个字:一方面效法《诗经》里民歌所表现的“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即关照社会现况和反映人民情感与庶民生活的“风”,以及《诗经》中呈现精致艺术与文化的“雅”。为此,彭怡平特意委托她一生勤练书法的父亲题字,旨在承先启后,惕厉自我,要以其父日练书法的精神与其人生修为来做出“风雅堂”的内涵。她期望能效法中国古代书院的精神,为中国社会栽培出一批风雅之士,不仅以“身为风雅之士”为荣,更以“成就风雅社会”作为永久志业的目标。
她说:期待用风雅一扫当今社会中的粗鄙之气。
她曾经说过:我是思想家。
目光中,一如既往的自信,勇敢,坚韧。
责任编辑 董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