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我是谁
2014-05-18丁春燕
◎丁春燕
猜猜我是谁
◎丁春燕
彭海那天的运气和之前一样坏,他的电话被挂断N次,咒骂7次,嘲笑5次,还有个人亲亲热热地跟他聊了10分钟,正当他暗自窃喜时,那人却忽然翻脸,把他十八代祖宗毫不客气地问候了一遍—也难怪,装熟人骗钱这种把戏实在有点老套了—彭海一边在心里对自家十八代祖宗说抱歉,一边拨通了下一个号码。
小秋?有姓小的吗?彭海不抱希望地等着电话那端的反应。
“谁?”声音冷漠懒散,彭海努力挤出最热情的声音:“小秋,是你吗,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你到底谁呀?”那边已经有些不耐烦,彭海不得不敷衍着引导着让她猜猜他是谁。有大约一分钟的沉默,就在彭海不抱希望时,那边的声音忽然春暖花开:“小夏,你是小夏!”“对呀对呀,你终于想起来了。”彭海的惊喜真不是假装的,他冲老大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这么多年,你都到哪里去了?你知道我多想你吗?”电话那端的小秋似乎成了话痨,她不停地倾诉着,询问着,彭海努力揣摩着小秋话语中的信息,扯了些小夏的经历,自己都觉得破绽百出,小秋却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彭海没有女朋友,却也能感觉到小秋对小夏的感情,有感情就好办,于是,他尽量深情款款地说:“我正好出差要去你那里,咱们见见面吧。”片刻的寂静后,电话被挂断了,再打过去,那边就不接了。彭海悲愤地看着手饥,又被涮了。
一直盯着的老大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当骗子也需要天分。兄弟,一寸光阴一寸金,换个活法吧。”彭海羞愧地低下了头,在这里白吃白住了半个月,他的“业绩”是零。
拎着被褥走在大街上,彭海四顾茫然,不知该去哪里找安身之所。正彷徨间,电话响了,竟是刚才那个小秋,她说:“不好意思啊,刚有点急事。”彭海已经没有信心再敷衍了,他孤注一掷地告诉她自己的钱包刚被偷了,希望得到帮助。想不到小秋很爽快,一口就答应了,十分钟后,彭海的卡里就多了3000块钱。
被狂喜狠狠冲击了一下后,彭海的心里居然有说不出的歉疚。没有谁生来就想当骗子的,彭海上学时写作文的理想也是科学家、警察,只是命运之神似乎偏爱捉弄他,当眼前的路只剩了做骗子和扛水泥时,他选择了前者。做骗子不成功时,他很气馁,做骗子成功了,他又很难过,彭海觉得自己简直是无药可救了,他用小秋给的钱住进了一家小旅馆,决定好好思考一下以后的人生路。按照行规,钱到手后,手机号应该立即丢弃,可彭海没有,是小秋的声音太好听了还是小秋对小夏的深情让他不忍心,彭海还没想清这个问题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是小秋的电话惊醒了他,这次,基本都是她在说,彭海在听。她说小夏你还记得吗,咱们下河捉泥鳅,上山采野果,你为了给我摘那朵最漂亮的山丹丹花被野蜂蜇得满头大包,你还把你姐的蝴蝶结偷出来给我戴,结果掉到河里冲走了,你被你妈打哭了;她说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着你,等你回来找我,等你带我走,咱们不是早就说好要在一起的吗,我给你洗衣做饭,给你生两个娃娃……小秋的声音里渐渐带了哭腔,彭海心里也酸酸的,他仿佛真变成了小夏,和小秋在山野间奔跑的小夏,辜负了小秋一片深情的小夏,“别哭了,都怪我,是我不好。”他刚说完,小秋的哽咽就变成了号啕,任凭他再说什么,回答他的只有哭泣声。
彭海不知道小秋的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在梦里,他被呜咽的潮汐拍打得浑身湿透,睁开眼,阳光已斜斜地洒了一屋。他摩挲着枕边的手机,愣愣想了半天。
几天后,彭海来到小秋的城市,他的工作机会并没有增加,只是这次他选择了扛水泥。
俩人依旧频繁通话,小秋似乎忘记了那次不理智的痛哭,重又回归于一个温柔体贴的爱人,是的,爱人。她甜蜜地追忆俩人幸福的过往,体贴地提醒彭海天寒加衣,偶尔娇嗔地耍耍小性子,却绝不过分,只要彭海说两句甜言蜜语,她就会报以更多的甜蜜与亲昵。彭海努力梳理着小秋和小夏的往事,却始终没弄清俩人究竟是如何分离的,他自己却彻底沦陷了。小秋说她在一家电子厂做装配工,3000块钱她得攒多久啊,却轻易给了那个叫小夏的人。彭海开始嫉妒小夏,他越来越不甘心当小夏的替身,之前小秋没提见面让他感到的是庆幸,现在,他却焦灼了。他努力积攒着每一分钱,希望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小秋面前,以自己真正的身份追求她。
“小秋,我去看你吧,顺便还你的钱。”彭海终于攒够了钱,也鼓足了勇气,他准备见面就坦白一切。小秋却再三推托着,当彭海第三次提出时,电话那端的小秋冷笑了:“你根本不是小夏。”
“啊?”彭海怔住了,“真正的小夏已经回来了。”小秋的语气里不再有一丝温度,彭海一时哑口无言,半天才挣扎出一句:“那我把钱还给你。”
“不用了,就当是这些日子我付给你的聊天费吧。”电话挂断了。彭海呆立着,她那么爱小夏,现在,真的小夏出现了,他们可以在一起了,自己这个冒牌货得了3000元的酬劳。彭海想笑,一抹眼睛,却是湿的。
彭海想把钱寄给小秋,到了邮局才发现,他觉得和小秋似乎无比熟稔,却不知道她是哪里人,不知道她的公司,不知道她的住址,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除了一个手机号码,自己对她一无所知。而这唯一的手机号,不久后也变成了空号,小秋就这么消失了,如同一个了无痕迹的春梦。
一天,彭海正在干活,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的心狂跳着,那是他为小秋专设的铃声,那个号码他一直没舍得删掉。他用最快的速度按下了接听键,“我是小秋,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吗?”彭海说了,感觉小秋轻轻笑了下:“彭海,你能来看看我吗?就现在,马上。”
她说出一个地址,虽然到这个城市的时间不长,但彭海知道,住在那个小区的人都非富即贵,小秋怎么会住那种地方呢?
出租车的速度很快,彭海依然心急如焚,虽然小秋很冷静,但彭海总觉得在她冷峻语气的背后隐藏着一座火山。
经过保安再三盘问后,他终于站到了小秋所说的那扇门前。几乎在他按铃的同时,门就开了。奢华的装潢一下晃花了彭海的眼,他终于见到了小秋,她比他想象的更漂亮,衣着华丽,目光清冷,却掩不住眼中闪闪的泪光,只在见到彭海的一刹那,她的目光里有了暖意。
“彭海,请坐。”看着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彭海,小秋招呼着,彭海刚想动手脱鞋,小秋拉住了他:“就这么进来吧,这里已经够脏了。”她拖着彭海在沙发上坐下,亮闪闪的木地板多了几个脚印,显得极其不和谐,小秋却视若无睹,她定定地看着彭海:“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天的快乐。”
彭海简直无地自容了:“我,我本来是骗你的。”小秋轻轻一笑:“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停顿了一下:“因为,小夏,早就死了。”
彭海吓得一哆嗦,小秋看看他,又笑了:“你别怕,我今天叫你来,只想给你讲一下我和小夏的故事。”
小秋和小夏的故事其实不复杂,俩人青梅竹马,长大后一起进城打工,本来想攒够结婚的钱就回去办喜事,可相貌脱俗的小秋被老板看上了,爱情输给了金钱。而小夏,怎么都不相信女友会跟了那个模样恶俗的中年人,他发疯般地跟踪他们,不停地拨打小秋的电话,倾诉着自己的爱恋,小秋几乎要回心转意了。就当她要跟老板摊牌时,小夏消失了,她以为他终于放弃,几天后,他的尸体从护城河里浮了起来。
警方最终的结论是酒后失足落水,后来,老板出于人道主义给小夏家三万块钱的补偿。
小秋终于成了老板的女人,可老板很忙,老板的女人还有很多,在那些空虚寂寞的日子里,对小夏的愧疚与思念如黑夜般周而复始。“我本来的名字叫尹艳秋,小秋是小夏对我的称呼,他姓夏。”从此,她对外都宣称自己叫小秋,似乎这样,小夏就离得不是太远。彭海的电话打来时,小秋就知道是骗局,当她喊出小夏的名字时,不知道是恶作剧还是想再找一个小夏的替身。当感觉自己越陷越深,真要把电话那端的人当成小夏时,她退却了,于是假说真的小夏回来,与彭海断绝了联系。本以为俩人不再有交集,可今天,老板酒后终于吐露真言,是他派人把小夏灌醉后扔进了护城河。
“所以,我杀了他。”小秋起身拉开卧室的门,彭海呆住了,一个男人趴在床上,身下一摊血迹。“别害怕,我不会连累你的。我就是想跟你说说我的故事。还想,看看你。”小秋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彭海的脸。
“110吗?我杀了人。”就在小秋打电话报警时,彭海忽然发现床上的人动了,“他没死,没死!”他奋力拖开又扑过去的小秋:“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你还有我。”
110和120几乎同时到来,老板确实没死,小秋的力气毕竟不大,老板受的只是皮肉伤,他是被吓昏了。
陪小秋去公安局的路上,彭海握住了小秋的手,先是轻轻的,慢慢变成了紧紧的。乌云终于散了,阳光透过车窗,斑斑驳驳照到了俩人的脸上。
(原载《上海故事》2014年第8期 江苏胡静玲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