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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涛文学成就的总展示

2014-05-16董大中

山西文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野草文体鲁迅

董大中

《李国涛文存》出版了。共五卷,分三个类型,曰评论,曰小说,曰随笔。写作近六十年,从批评起步,以后两次转身,都取得惊人成就。真是“惊人”。第一次读到李国涛以“高岸”笔名发表的小说,看到原来那个文质彬彬具有学者风度的朋友忽然变脸,我顿感惊诧。第二次转身,则为其写作之多、之快而感到敬佩。现在汇编一处,虽然属于“选集”性质,未能把全部作品纳入,已够洋洋大观。

山西“五四”以来的文艺批评,发展到今天,至少有五代人。最早搞批评的,自是二十年代的一批,有高长虹、李健吾、贺凯、王哲甫和常风。第二代是由三十年代出现的一批地下共产党员和接着在根据地出现的一些人组成的革命批评家。属于前者的,有李延年、樊希骞(笔名行者)等人,这几个人后来到了太行区,也有人去了晋绥。从根据地出来的批评家,主要有郑笃。五十年代,山西写批评文章的,除了郑笃、姚青苗、力群以外,当时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一赵二李。一赵,是赵廷鹏,二李,是李国涛和李秋桐。李秋桐不久就不见文章发表,赵廷鹏到“文革”以后息声,李国涛是第三代批评家中的第一人。一九五九年前后,省文联成立文艺理论研究室,培养了一批批评新人,六十年代初的《山西日报》曾经热闹过一阵,主要由这批人支持。

李国涛最有影响的一篇批评,是《且说“山药蛋派”》。一九五八年,《火花》杂志因发表赵树理、马烽、西戎和山西其他作家写农村题材的小说多而精彩,引起文学界和批评界注意,私下传言,山西出现了一个文学流派,有叫火花派的,有叫山西派的,但因为“流派”容易跟宗派主义联系起来,而宗派主义是历次整风中被痛打的一种有害之物,人们都不敢公开谈论,作家本人也都不愿意把自己跟其他人捆在一起,被当做一派。一九七九年,李国涛率先写出这篇文章,在《光明日报》发表,产生了“轰动性”的效果。此文的重大意义在于,第一,它肯定了山西几位作家是一个文学流派,分析了这个流派的形成过程和主要特点。第二,引起了人们对文学流派和文学思潮的关注和兴趣,这以后,谈论流派不仅合法,而且迹近时髦,人们都在寻找或结成流派。几个月后,河北省文联召开了“荷花淀派”讨论会,笔者参加。还有人说湖南存在一个“茶子花派”。第三,那时虽有调整文艺政策的指示在先,但在极“左”思潮下生活惯了的人们,出于文化心理的惰性,一时仍显得缩手缩脚,李国涛这篇文章发表,才真正使封闭的文艺界、思想界、舆论界进入思想解放的新境界。文章说:“在总结三十年来的经验教训之后,我们应该把发展文学流派的口号响亮地提出,‘山药蛋派的作家们也应该及时地亮出自己的旗帜了。”这说得多好!因此,可说这是一篇开风气之先,敢闯禁区的力作。

李国涛文学批评的另一重要成就,是在鲁迅研究上。一九六二年,时任山西社会科学研究所一个学术刊物的编辑的李国涛写信给我,约我写文章在该刊发表,同时寄来了他发表的一篇谈鲁迅小说中的知识分子形象的文章。一九八一年的一天,我们两人谈起研究课题来,觉得鲁迅的《野草》值得深入研究,如果真正钻进去,说不定会搞出大的成就,那个时候,《野草》的研究还真是一片草莽之地。不久,李国涛研究《野草》的文章就开始陆续发表了,而且大都能发一些他人所未发,使人觉得新颖、别致。后来集结成《〈野草〉艺术谈》,加入到一个丛书里出版。我在《鲁迅与山西》的《山西的鲁迅研究》中说:

“ 《野草》是鲁迅的得意之作,是新文学的珍品。鲁迅说‘我自爱我的野草,读者也爱。但是,由于当时的政治环境,‘有时措辞就很含糊了。所以有些篇令人索解为难。”这是李国涛《〈野草〉艺术谈》第一篇《〈野草〉索隐四题》开头的话。它既说明了作者写这本书的动机,也说明了它的意义。说“由于当时的政治环境”使篇中的一些“措辞就很含糊”,似乎只是一个方面;《野草》之“令人索解为难”的更根本的原因,还在于这本散文诗深入到作者的心灵深处,写他的“情绪”,写他的所思所想。唯其因为“索解为难”,过去许多年令研究者望而却步。六十年代,吴小美发表《论鲁迅〈野草〉的思想》,是一篇较有分量的论文。七十年代,李何林出版《鲁迅〈野草〉注释》,逐篇作了解释。李国涛这本书是在李何林《注释》几年之后出版的,提出了不少新的看法。自那以后,对《野草》的研究逐渐多了起来,出版的专著已有好几本。这本书在《野草》研究史上是有价值的。

又说:“《〈野草〉艺术谈》出现在《野草》研究热即将开始的时候,仅此一点,据足以说明它的可贵。”

跟《〈野草〉艺术谈》比起来,《STYLIST——鲁迅研究的新课题》具有更重要的价值,因为它开创了鲁迅研究的一个新领域。STYLIST一词,汉语没有适当的词对应,他就用了那个外文词,大体相当于“文体”或“文体家”。这是一本专著。全书共四章,有条理,成系统。在第二章,他把鲁迅文体的特色概括为十一项,即勾画旧中国的形象、辛辣的幽默、冷峭的反语、尖刻与婉曲、笔致的从容、声调和对仗、词语的丰富和贴切、设喻奇警、善用虚词、古语的汲取、意象非凡造语惊人,很有见地,分析深入、中肯。第三章把鲁迅的风格跟周作人、瞿秋白等人的文风做了比较,使人对“鲁迅风”有了更明确和深入的认识。在第四章,作者引用丹纳《艺术哲学》中“风格就是形式”的论断指出:“长期以来,我们对‘形式主义过分地敏感,以致不大敢谈形式美,不大敢承认形式本身有独立的审美意义;因此……”可见作者写这本书,目的之一,是对学术界在极“左”思潮影响下产生的不良风气给予针砭或反拨。这本书出版后同样引起学术界的重视。笔者在《鲁迅与山西》中说:“李国涛的这本书,不仅拓展了鲁迅研究的领域,也拓展了现当代文学批评的领域;不仅为鲁迅文体研究打下了基础,也为现当代文学文体批评打下了基础。”在一九九三年的一次鲁迅学术讨论会上,我提出加强对鲁迅思维和文体的研究,据我所知,直到今天,没有看到新的研究文体的专著出版,可见其可贵了。

李国涛的本职工作,是由教书而编辑,这两种职业决定了他一直是个文学作品的鉴赏家、评判家。这为他搞文学批评带来了方便,他的批评也就显得有眼光,能抓住批评对象的特点,要言不烦,富有特色。特别是八十年代初写的《编稿手记》。这是《山西文学》独创的一种文体,类似《编者的话》,却又活泼得多。类似古代的《文则》《诗话》,却又比那些《文则》《诗话》多了分析,应是介于文章跟《文则》之间。李国涛有很好的鉴赏力,又偏重感性思维,运用起来,得心应手,十分熟练,为指点青年作家的成长起了很好的作用,许多作家受惠于这些《手记》。后来被其他刊物借鉴,同样引人爱读。李国涛写的其他批评文章,如几篇作家论和小说文体分析,都很有特色。endprint

有一段时间,在文学队伍里流行一种说法,是搞批评的写不了小说。李国涛好像是为这个说法提供一个反证,他在批评上取得应有地位和成就后,忽然一转,写起小说来。记得是从《郎爪子》开始,一发而不可收,一连写了好多篇,长、中、短篇都有。李国涛写批评文章,没有引起人们的惊异,写《且说“山药蛋派”》,也不令人吃惊,一下子拿出几篇好小说,才是惊人之举。

李国涛的小说,大都是以解放战争后期的徐州为背景,写各色人物的艰难和困苦,特别是小知识分子的潦倒和生的无奈。《郎爪子》的主人公是一个厨子。他有着那时之前中国社会仆役阶层人物共有的人性——对主人的愚忠。他是孙家的厨师,他的看家本领是为孙家服务,不能提供给外人。但是此刻他似乎有了一点反叛精神,当侯家提出让他露一露他的两个绝招,使城里的阔人们共同享受一下的时候,他竟然答应了,主人孙家老爷下了“不能做”的死命令,他仍然不改那个想法。结果两头不讨好,“绝招”既未获得人们好评,又被东家辞退。他是孙家的“世仆”,最后“低头走出,两眼无神。既无恼悻,也无愤慨”,“在井台边租一间屋安下一家三口”。孙家是破落户,侯家是暴发户,他是夹在这两种势力之间的一个牺牲品。这个“永远用低沉的声音说最简短的话”的人,是中国受苦大众的缩影,也是人性受压抑、被摧残,一直没有觉醒的一个典型。《炎夏》所写张允驰、张正驰兄弟的故事,令人惊心动魄。张允驰是个留美学生,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但是现在他却靠着偷盗维持简单的生活,最后偷到弟弟家中,两人为一本英文字典的所有权而发生争执,以致他们的远亲朱汝怀不得不出双份钱购下,供女儿使用。朱汝怀家是描写的重点,也是故事发生地,所写这个家庭,可看做《红楼梦》的袖珍版,眼下不能说是“鼎盛”,却也保留着不小的架子,其大女儿朱幼君准备学英语就是一个例证。中篇小说《凉秋》是《炎夏》的续篇,正如“秋”是“夏”的继续一样。不过描写的重点已经转移到以朱幼君为中心的一群中学生身上了。那是抗战期间,民族兴亡成了这一群青年男女思考问题、决定个人前途和政治立场的关键性因素,他们就在这个神圣的祭坛上进行选择。曾经下决心要做修女的朱幼君,在一些老师和同学的影响下,也要去“书剑飘零”了,她的父亲朱汝怀是她这一行动的积极支持者。另三个中篇《紫砂茶壶》、《跟人》、《清白》,描写了解放前徐州市民的日常生活。长篇《世界正年轻》,写五十年代初一群教师积极建校的情景,那是在新的共和国成立以后,书名象征着这个时代,也象征着这一群人的精神状态和心理。李国涛来太原前,正是在那样的学校教书,他把自己的亲身体验做了描写的根据。

中国新时期的小说,最初十年,经历了由伤痕文学到寻根文学的转变,八十年代底到九十年代初,一些人在开辟新的题材领域,一些人因循守旧,仍然在过去多年沿袭下来的工业题材、农业题材等等名目下耕耘他熟悉的土地。自寻根文学产生,过去多年文学依附政治的状态初步改变,当时急需解决的问题,是文学如何建构自己的社会角色和个性,如何回归到它应有的客观地反映社会人生的本来面目。显然,文学不能再使自己当作“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工具而继续“异化”下去。李国涛的小说,以其题材的新颖和描写的生动,加入到自觉建筑新的文学大厦的群体里。我没有看到李国涛说他写这些小说的动机和目的的文章,我读他的小说,总感到他有一种自觉。他既拒绝批评家写不了小说的说法,也抗拒把文学跟政治功利主义联系在一起的传统做法。至少可以说,李国涛是站在建筑新的文学殿堂的工程队伍里的一员,这座文学殿堂跳过四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半个世纪以上的时间间隔,直接跟“五四”新文学相连相接。他写了一批全新的跟过去多年不同的小说。这是李国涛这些小说的第一个意义所在。

李国涛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 自小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和浸润。读李国涛的小说,一股浓郁的文化气氛扑面而来。《郎爪子》等好几篇小说的故事,发生在知识分子家庭,虽然外表上呈现着败落景象,却不失高雅、重礼和安谧,那是中国社会的缩影。从大的环境说,是徐州。那是个小城市,具有城市和乡村的双重特征。三进院落,琴棋书画,紫砂茶壶,建筑古色古香,主仆身份分明,人们说话间、行事间都能透出各自的身份和性格。《郎爪子》写了饮食文化,即使那个对主人愚忠的厨师在失去了生活的依靠之后,仍然“恋着井台上的一盘棋”,精神上的享受对他物质生活的贫乏做了补偿。人们该记得,九十年代,中国大地曾经掀起过一阵“文化热”,或者说,中国多年的“文化热”是九十年代初由南风吹来的,裹挟着新儒家的急切的呼唤和焦急的思虑。在多年主流思想和意识形态培育下,人们都是把文化跟政治、经济并列看待的,自“文化热”兴起以后,文化这一概念的含义跟过去大不相同了,范围扩大到无边,什么也是文化,“饮食文化”等等,就在那个时候成了人们的口头语。李国涛这些小说发表之初,“文化热”还在酝酿之中。不能说李国涛这些小说在掀起“文化热”中起过多大作用,至少可以认定,这些小说是新时期最早出现的一批富有强烈文化色彩的小说的构成部分。

一般说,搞批评,主要靠逻辑思维,而写小说靠形象思维。由搞批评到写小说,不完全是写作方式的转变,主要还是思维方式的转变,这才是比较难的。读李国涛的小说,你不能不佩服他思维方式转变之快,小说描写技巧运用之好。《炎夏》写那个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偷书人:“张允驰右手的五个指头都很修长,团弄着一块黑布在那张苍白的瘦脸上滚动,好像一个巨大的白蜘蛛用它的黑肚皮在蹭一只蝈蝈的白肚皮。”这句话,作者几次用繁简不同语句写出,且带有反讽意味。“朱汝怀期待着一口浓烟喷出,结果呢,只有淡淡的一丝烟从张允驰的鼻孔里喷了出来,好像隆冬天气人的一次呼吸吐出来的热气。”原来这个留学生吸毒成瘾,他把纸烟都吸到肚里去了。李国涛写这个人物,用的是先扬后抑的策略,其“丑恶面目”、“丑陋形象”是逐步揭示出来的,像顺手牵羊从弟弟家里拿到那本韦氏大字典出售,是后来才让读者明白的。这是另一种类型的孔乙己,“西化”的孔乙己。他比“东方”的孔乙己多了一点智谋,少了一点诚实。李国涛笔下西化的孔乙己,加上一个对主人愚忠的仆役郎爪子,还有其他人,是我们文学典型人物画廊里富有特点的角色。endprint

李国涛在《缭乱的文体》中说:“文学,只有走到语言、文体的探索上,才能真正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只说内容、感觉、感情、意念、层次,这还不行……只有到了‘非像我这么写才行的时候,小说才成熟,真正的小说家才出现。”李国涛在《STYLIST——鲁迅研究的新课题》之后,有多篇文章写到小说文体,有《发展中的小说文体》、《小说里的“有意味的形式”》、《汪曾祺小说文体描述》、《林斤澜小说文体描述》等。汪曾祺等人是李国涛心目中的文体家,也是他心目中真正的作家。其实,李国涛本人的小说文体就很有特点,值得研究。这是另一个题目,还是留待他人来做吧。

李国涛的随笔是再一次转身的产物。

对李国涛的随笔,我写过至少两篇文章,已说过的话不再重复,这里简单说几点。

李国涛写随笔,乃是他多年写作活动的逻辑发展。前边说到《缭乱的文体》这篇文章是八十年代后期写的,是对七十年代后期以来我国小说文体的横向扫描,谈到多位作家、多篇作品。他把从广泛阅读中得来的印象,分门别类,找出共同点,给以概括,举例说明,就成了这篇洋洋洒洒的大文章。读者已经知道,在那之前,李国涛写了许多《编稿手记》,是对一篇篇具体作品的点评,没有高头大论,只有零碎感想。有这样的写作经历,九十年代退休之后,写作不受职务影响,有了广泛的自由,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这样,写随笔就是十分自然的。李国涛在《停顿:暂时的吗?》中,说他“写作的阶段性很强。正如人们嘲笑没有恒心的笨伯,说他们像黑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比喻是谦虚,说“阶段性很强”是对的。他把第二次转身归结到患病上,当是原因之一。其实,人到老年,把精力用在千字左右的随笔上,把一生经历和读书所得结合起来,凝注成思想的火花,不仅有益于社会,也有益于个人身心休息。

写这种随笔,跟书话不同。书话,由唐弢于六十年代起手,经三十多年,新时期蔚为大观,写书话的人不少,书也出了不少。作者都是藏书家,谈自己所藏书,版本来源、状况、内容、书相、存世情况等,以详细、准确为特点。读书随笔是谈书的,却不必顾及这些,他有广泛的自由。

李国涛所写随笔,数量很大,我粗略统计,在三百篇以上,令人想到《诗三百》。除少数游记文章外,李国涛的随笔几乎都是读书心得。他不是从“行万里路”而来,是从“读万卷书”而来。这种文章,在古人集子中有不少,大都占据着中心或主要地位。李国涛继承了这个传统。这要读多少书啊,没法统计,只能做“典型解剖”。《说老年情怀》,引用了张继的《枫桥夜泊》,引用了杜甫、孔子,引用了《红楼梦》,引用了“同年辈的朋友同学同事”好多个。《复有屠狗者乎?》题目够偏僻了,写到“《史记》上几位狗屠户”,写到在山西下乡插队时所见所闻,写到狗作为一种宠物跟名人的关系。《史记》上那几位狗屠户,后来都成就了大事业。虽然这样,要一时把这么几个大名人跟狗联系在一起,写在自己的文章里,是不容易的。《周作人与张岱》对《文汇读书周报》上徐缉熙《由周作人想到张岱》发表不同意见,涉及那两人的作品及其风格,这首先要求熟悉所谈两人的作品,其次要形成对那两人作品风格的认识。文中说到“梳理二十世纪散文的谱系”,这可真是大事业,大雄心。李国涛的这些随笔,牵涉古今中外无数典籍,可说构成一座知识的海洋。读这些随笔,既可以满足审美的需求,也在不知不觉中收获了许多知识,一举两得。

写这样的随笔,首先得有思想,没有思想,就不会有心得。思想是灵魂,读书仅仅提供了基础。即常说的“有感而作”。只有具有活跃思想的读书人,才会写出好随笔。其次要有联想力。李国涛就有丰富的联想力,丰富的想象力就像一根绳子,把古今中外的同类事物捆绑在一起,组成一篇篇美文。说余秋雨的散文“有两面。一是大气,一是小气”,然后分别论述。《文林赏“晚”》,说到一个规律,即“一个朝代到了末叶”,那“文学倒可能有了特色”,其原因在于“思想统治松动”。这都是有见识之作。

又回到文体上。我曾写过《李国涛的文体》,现在着重说一下他那种跟你对话的特色。读李国涛的作品,从批评到随笔,都有一个感觉,是他好像站在你面前讲故事,行文特别随意,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语句简短,不讲究语法成分的完备,独词句很多。有时怕你没有听清,会把几个字重复一遍。如《这个说法并不明白》:“请看,新新新,后后后,主义不知出了多少,即以‘后言,后现代,后殖民,后文化,后城市,后悲剧,后知识分子,后工业社会,据说‘后已过十;大约‘新也离十不远。你要换成一个说法岂能行通?”《不单是戏写得好》:“事过几十年了,读来还使人欲泪。再一想呢,似乎也不该单有感慨,该记住这一教训。我是说,关于尊重艺术规律的教训……”《停顿:暂时的吗?》:“先前偶尔想到一点什么事:‘这是个小说材料!脑里才这么一想,接着便否定了,摇摇头说:‘没什么意思吧?于是什么都没有了,端起茶杯喝上一口,气沉丹田,下去了。”《董桥的散文》说:“……写得随便。大白话,大实话,布告栏里、黑板报上的话;好的也是报纸上的话;做出的文章只能是廉价货,大路货,平平。看一看也可,细读,不值。”李国涛另一篇谈董桥散文的文章,题目是“虽小却好,虽好却小”八个字,这八个字也可以用在李国涛的随笔上。这是真正的随笔,是随笔的典范。

李国涛曾经“担心,有一种文体在我们的文学里逝去。我说的是一种优秀的、精炼的、充满知识和智慧的那种短文。以前在古代的诗话、随笔、札记里存在过”。我要说,我们不必“担心”,有李国涛的这些随笔,这种文体至少还有一息血脉存在,就无须悲观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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