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谋求全球互联网话语权

李晓喻

宁静的江南水乡乌镇一夜之间成为全世界的焦点。

11月19日至21日，短短三天里，近100个国家和地区的1000多位嘉宾云集乌镇，令本届大会从开幕之日起就牵动着无数目光。作为中国举办的规模最大、层次最高的世界互联网盛会，大会自始至终无不体现出中国欲在全球互联网领域谋求话语权的意图。

虽远在大洋洲，国家主席习近平仍心系乌镇的这场互联网“盛宴”。11月19日，习近平在发给大会的贺词中表示，中国愿同世界各国深化国际合作，尊重网络主权，维护网络安全，建立多边、民主、透明的国际互联网治理体系。次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来杭州与出席世界互联网大会的中外互联网行业巨头座谈。他的言语呼应了习近平的贺词，几次凸显了中国希望参与全球互联网规则制定的强烈意愿。

在“网络空间安全和国际合作”分论坛上，中央网信办网络安全协调局局长赵泽良提出倡议，包括 “各国主权范围内的网络事务理应由自主管理”，“网络言论自由和信息自由流动不能违背法律要求”。

如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副主任任贤良在闭幕式新闻发布会上所言，为期三天的大会，让中国互联网发展理念和成就第一次全方位、全景式展现在世界面前，中国与世界的互联互通有了一个国际平台。分析人士据此认为，作为互联网的重要参与者，中国正力图改变在网络空间治理方面的角色。

从跟随者到规则制定者

国家信息化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经过20年的发展，如今中国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网络大国，影响力正在不断增强，但目前互联网领域的规则制定权仍然被美国控制，“美国是霸主的格局一直没有被打破”。在此情况下，中国有打破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的愿望和要求。

十八大报告中，明确把“信息化水平大幅提升”纳入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之一。习近平对互联网的重视，既有现实考虑，又有战略考量。复旦大学网络安全专家沈逸此前也表示，在全球网络空间，中国是规则的遵循者，而不是规则的制定者；在互联网的国际事务中也缺乏话语权。

事实上，其他国家也有类似意愿。本届大会上中国关于互联网共享共治的不少主张得到了俄罗斯、古巴代表的支持。

俄罗斯总统助理伊戈尔·肖格列夫近期表示，加强互联网管理要由各个国家来平衡推进，尊重各国的网络主权，“不去讨论谁来控制这个体系”。古巴政府高官则批评美国“在全世界的网络间谍行为是侵犯主权”。

建设网络强国，是中国官方的既定战略方针。

2014年2月，习近平在主持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第一次会议时强调，网络安全和信息化是事关国家安全和国家发展、事关广大人民群众工作生活的重大战略问题，要努力把中国建设成网络强国。

“本次大会传递的关键信息就是，中国正在加快推进成为互联网世界强国的进程。”在汪玉凯看来，成为网络强国，首先意味着在规则制定方面拥有话语权；其次，在网络基础设施方面应居于领先地位，这样才能为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等先进技术的广泛运用奠定基础；再次，相关领域要有健全的法律法规。

在多方人士看来，目前中国已经具备建设网络强国的条件。其一，高层对此高度重视。2014年年初，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成立，习近平担任组长，“这为加速互联网发展，建设网络强国提供了组织保障”。其二，官方已经部署实施了一系列重大事项。从提速“宽带中国”战略，到加快发展4G；从深入实施“两化”（工业化和信息化）融合，到加快发展新一代信息技术，中国在建设网络强国上持续发力。其三，互联网管理体制不断完善，言论自由表达和依法管理之间的关系日益得到妥善平衡。

大会上，国务院副总理马凯称，中国愿同世界加强合作，加速网络设施、通讯建设，大力提升宽带水平，架设通达世界的信息高速公路；制定完善网络空间贸易规则，加强法律政策的有效衔接。

汪玉凯注意到，官方的表态，正切中网络强国的三大要素，表明“世界互联网大会成为中国建设网络强国战略的重要一步”。

但他也提醒说，考虑到目前中国自主创新动力不足，核心技术不掌握在国人手里，操作系统、移动终端、高端芯片等关键领域仍受制于人，网络安全面临严峻挑战，中国距离成为网络强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个例子是，官方数据显示，2013年底中国软件业规模在全球排第三位，但当年全球软件企业500强排名中，前100名没有一家中国企业，中国软件产业“虚胖特征”非常明显。

中国工业软件的市场规模仅占到世界市场的1.27%，研发设计软件仅占到全球市场的1.67%，与中国软件大国身份并不相称。

“品牌效应”或发酵

中国政府在互联网领域变得越来越自信，归根到底源于实力不断增强。

从1994年首次接入互联网至今，短短20年间，中国互联网企业从籍籍无名到如日中天，企业家从默默无闻到声名鹊起，互联网日益显著地改变着民众的生活，渗入到社会经济的方方面面。官方数据显示，目前中国互联网网民已达6.4亿，占世界五分之一；移动宽带用户5.3亿，手机用户近13亿，中国既是全球网民数量最多的国家，互联网渗透率亦超过全球平均水平。

2013年起，中国互联网企业掀起赴美上市浪潮。如今，互联网上市企业市值突破3.95万亿元（人民币，下同），腾讯、阿里巴巴、百度、京东成功跻身全球互联网公司前十强。马云、马化腾、李彦宏、雷军等人的财富“雪球”飞速膨胀，高居各类富豪榜前列，轰动整个中国。

互联网对中国经济的拉动作用空前增强。2014年前三季度，中国信息消费达到1.9万亿元，同比增长18%。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亮点是网络购物的快速增长。年度最大网络购物狂欢节“双11”连年火爆，销售额屡创新高，今年天猫商城11月11日当天的网络销售额达571亿元，同比增长63%。

从零售领域到通讯领域，从电子商务到娱乐甚至打车，大量曾经被认为与互联网风马牛不相及的行业，如今已与互联网水乳交融，并创造出大量新的商机。

任贤良认为，如今互联网已成为经济发展的新引擎和社会发展的战略性基础设施，在创造新经济形态和运行模式，释放更多消费需求等方面作用日渐凸显。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蓬勃发展的互联网经济正在加速走向世界，影响世界。

以跨境电商为例。官方数据显示，2013年中国跨境电商交易额达2.7万亿元，同比增长28.8%；2014年上半年，跨境电商进出口同比增速超过30%，已经成为外贸新的增长点。目前，中国境内通过各类平台开展跨境电商业务的外贸企业已超过20万家，平台企业超过5000家。

对未来，中国业界更加乐观。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马云表示，今天的中国互联网不仅深刻影响和改变了中国社会经济的方方面面，也正在参与世界互联网的发展，并为世界互联网的发展提供独特的价值。

可以期待的是，随着中国互联网经济的腾飞，世界互联网大会的品牌效应将更加凸显。有分析认为，乌镇峰会有可能媲美博鳌论坛、达沃斯论坛，成为又一个具有广泛影响力的高标准国际论坛。

“这是有可能的。”汪玉凯对此表示乐观，“如果参与的国家越来越多，与会政要、大腕越来越多，中国在网络领域的话语权无疑会越来越强。”

掌握网络舆论主动权

不过，中央高层也已意识到，互联网除了经济贡献外，还是舆论的新战场。

2003年国务院换届后，为了应对日益严峻的网络与信息安全形势，在国家信息化领导小组之下成立了国家网络与信息安全协调小组，组长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担任。

2013年11月，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对中国改革作出了顶层设计，其中也首次以中央文件的方式对改革互联网领导体制做出部署，并提出“积极利用、科学发展、依法管理、确保安全”16字方针。

习近平在向全会作说明时，“就全会决定涉及的几个重大问题和重大举措介绍一下中央的考虑”，具体有11个问题，其中第8个就专门谈了“关于加快完善互联网管理领导体制”的问题。这也是中国最高领导人首次在中央全会上阐述互联网治理思路。

2013年8月19日，习近平在全面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说，“根据形势发展需要，我看要把网上舆论工作作为宣传思想工作的重中之重来抓。宣传思想工作是做人的工作，人在哪儿重点就在哪儿。我国网民有近六亿人，手机网民有4.6亿多人，其中微博用户达到三亿多人。……必须正视这个事实，加大力量投入，尽快掌握这个舆论场上的主动权，不能被边缘化了。”

今年初，中国的互联网建设进入了“一把手”时代。中央成立了中央网路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习近平亲任组长，相关管理也由政府主导变为中央主导，对于互联网的管理也最终成为最高领导人亲自主抓的“一把手工程”。

在今年2月举行的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第一次会议上，习近平进一步提出，做好网上舆论工作是一项长期任务，要创新改进网上宣传，运用网络传播规律，弘扬主旋律，激发正能量，大力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把握好网上舆论引导的时、度、效，使网络空间清朗起来。

意识形态已成为产业之外另一条互联网管理的主线。在过去几年间，负责互联网管理的职责也迅速收到宣传系统中。今年，中央在国信办的基础之上重组成立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负责全国互联网信息内容管理工作，并由中宣部副部长鲁炜出任主任。

鲁炜在这次大会开幕式上出场，他在致辞中强调，网络空间一方面应该互联互通，让信息自由并安全地流动，但另一方面也得“有规可循，始终在法治的轨道上运行”。

作为中国网络治理的实际操盘手，鲁炜日前曾提出，国际互联网治理要处理好四个关系：既要互联互通，也要尊重主权；既要加快发展，也要确保安全；既要提倡自由，也要遵守秩序；既要自主自立，也要开放合作。

10月30日，鲁炜在回应朝日电视台、路透社等境外媒体对无法访问西方一些网站（如“脸谱”）等问题时表示，中国的管理都是按照法律进行的，是依法维护国家安全和消费者利益。他还表示，“中国人历来热情好客，但是谁到我家做客，我是有选择的。希望到中国来的都是朋友，是真朋友”。

“我既没有说它（脸谱）不可以进入中国，也没有说它可以进入中国。”鲁炜表示，“中国对外开放的政策是不会变的，因为它是我们的基本国策，外国互联网企业进入中国，我们的底线就是要符合中国的法律法规。中国的法律法规就两条底线，一是不得损害中国的国家利益，二是不得伤害中国消费者的利益”。

“中国现在不能允许的是，既占了中国市场，又挣了中国的钱，还来伤害中国，这种情况我们是不能允许的。只要遵守中国的法律法规，我们欢迎世界所有的互联网企业进入中国市场，中国市场确实太大了。”鲁炜说。

分析指出，从这次互联网大会的主题“互联互通、共享共治”不难看出，高层一方面希望用市场的思维培育互联网，加强与世界的合作、共赢；同时，另一方面将互联网纳入主流话语体系之中，加强管理，掌握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