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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重行行

2014-05-14夏不绿

花火A 2014年11期
关键词:羊肚卓玛虫草

夏不绿

美编约图:少年少女围着一锅羊肉汤……

作者有话说:世界是吃货的。想知道如何用一碗羊肉汤俘获男主的心,就一定要看这篇文!过稿后不夏悠悠发来一句“又过稿了,快给我买好吃的!”……大大你是个吃货,而且这么厚脸皮问写手要吃的的事情,你的粉丝知道吗?!

1.羊肉汤要用小火慢炖

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加上两天两夜的徒步,我终于到达西藏一个偏远的山村。剧烈的高原反应让我的耳朵和头产生剧烈疼痛,我大口喘气,觉得胸口压抑着一块大石,脚步越来越笨重,我终于还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梦里我看到外公在厨房里用紫砂锅煨鲫鱼汤,奶白色的汤汁鼓着泡,香味溢出来,他则叼着一根叶子烟,悠哉地拿一把蒲扇,不住往灶里扇火。外公说煲汤的秘诀在于火候,火候好了,不用放多余的材料,煲出来的汤也能美味得让人喝个底朝天。就在我沉浸于美味的鱼汤时,嘴里却被一股温热怪异的味道占领,我挣扎着睁开眼睛,一张小麦肤色、张着一双乌黑大眼睛的男生的脸在我的眼前放大。

“你是谁?”我一个翻身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藏族装饰的小木屋里。

“你醒啦。”男生的普通话听上去怪怪的,他的笑容里带着点羞涩。

我咂咂嘴巴,怒目瞪他:“你给我喝什么了?”

男生见我这么凶,有点被吓到,缩了缩脖子把手里的碗端过来给我看:“是酥油茶。”

一碗奶白色的液体,上面浮着一层油,看上去毫无食欲。我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说:“难怪那么难喝。”

那时我尚是浑身带刺、目中无人的女生,自从外公去世后,我寄人篱下,看多了大人们为了利益得失机关算尽,对人与人之间便也充满猜忌。这个藏族男生叫波瓦,他说他在回家的路上发现我倒在地上,就把我救回了家。

我摸了摸衣服的口袋,我所有的钱都在里面,幸好没丢,但我仍转头凶巴巴地对波瓦说:“我可没有多余的钱给你!”

波瓦先是一愣,随即一脸憨厚地对我笑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的钱。”刚说完他便想起了什么,匆匆转身跑到另一个屋子里去。

我好奇,下床跟去看,撩开脏兮兮的帘子,发现里面是一个简陋的厨房。一个灶台,屋檐上挂着熏干的腊肉、香肠,还在往下滴油。波瓦揭开锅盖,拿着勺子正在搅着什么。我走过去往锅里扫了一眼。

“你在炖羊肉?”看着那锅灰糊糊的东西,我瞬间觉得火从心起,“羊肉怎么可以这么炖!简直暴殄天物!”说着我已经抢过他手里的勺子,把他推到一边。

“你去弄点萝卜,还有葱姜来。”我蹲下身把灶台里的柴火抽出一些。

波瓦拿来我要的东西放在一旁,两只手放在前面握着,站得离我远远的,一副不敢打扰的模样。

“炖羊肉要用小火慢炖,你用这么大的火会让羊肉的鲜味流失。”说到这里我不忘瞪他一眼,“真是笨死了。”

我把萝卜切好放进锅里,炖了二十分钟,看羊肉炖得差不多了,再加入葱姜,盖上锅盖继续闷了十分钟,然后起锅,一大碗香气腾腾的羊肉汤就好了。

波瓦在一旁看得眼珠都快掉进去,他咽了咽口水说:“好香。”

我“切”了一声,心想着一看就没吃过好东西。

2.我其实是个厨子

波瓦说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父母因为去山上挖虫草遭遇雪崩,双双遇难。所以他和妹妹相依为命,他妹妹现在已经在四川上大学。

吃完三大碗羊肉汤后,波瓦打了个嗝,意识到我还在对面坐着,不由得红了红脸,眼里也起了层羞涩。

“那你靠什么养活自己?”温暖的羊肉汤入胃,我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挖虫草和草药啊。”波瓦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每个月月初外面都有人专门开车来收,一根虫草可以赚八十块呢。”

“八十块?”我一听睁大了眼睛,而波瓦还以为我是惊讶于价格的高昂。看他一脸单纯的模样,我便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要是告诉他外面市场上一根虫草的真实价格,只怕他要伤心得把刚才的羊肉汤都哭出来。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波瓦问我,“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

“我叫谢囡囡。”我说,“我过来找羊肚菌的。”

“羊肚菌?”波瓦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可是很珍贵的野山菌啊,好几年都没人挖到了。你找那个干什么?”

我想波瓦一定误会我了,我对他说:“放心,我不是来跟你们抢生意的,我只是需要新鲜的羊肚菌参加料理比赛。”

“你是厨师?“波瓦吃惊道。

我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我是大二在读学生,学的西餐料理。上个月我们学校和法国一所著名的烹饪学校联合举办了一个大赛,第一名可以获得全额奖学金去法国留学。我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才杀进了决赛,现在就剩我和另一个选手了。过两周决赛,我的烹饪食材准备用新鲜的羊肚菌,可外面全是人工培植的,我在网上查到这里盛产羊肚菌,所以才千里迢迢过来。”

“难怪你这么会做饭。”波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里充满了对我的崇拜。

我趁热打铁道:“那你能帮我弄点羊肚菌吗?”

波瓦一听眉头又拧紧:“以前这里的确有很多羊肚菌,但前几年外面有很多人来收,当地人便蜂拥进山把能挖的羊肚菌都挖光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羊肚菌。”

“没有羊肚菌了?”我立马泄气,眼见着连日来的辛苦跋涉白白化作泡影,心里不由得一酸,脸也耷拉下来。

波瓦见我这样,急忙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找起来费劲些。要去深山里面找,很危险。”

听到还有希望,我的眼睛又放出光来:“多危险我都不怕!要是能找到羊肚菌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波瓦挠挠头,脸又红了:“不用啦,帮助朋友是应该的嘛。”

“朋友?”我疑惑道,“我们才认识不到十个小时,你不怕我是坏人骗你的吗?”

波瓦很郑重其事地盯着我说:“我们藏族人交朋友讲的是缘分,我喝了你炖的羊肉汤,你喝了我的酥油茶,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我被他古怪的逻辑弄得莫名其妙,但只要他愿意帮我找羊肚菌,朋友不朋友都随他去了。

3.他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佛

晚上我睡波瓦的床,他则拿着我的睡袋挤在厨房里。高原的夜晚冷得刺骨,我盖了厚厚的三床棉被仍觉得冷,想到波瓦裹在单薄的睡袋里便心生愧疚,但我转念一想,等他帮我找到羊肚菌赢得比赛后,我再好好报答他也不迟。

夜里我又噩梦连连,梦到自己站在外公的灵堂外,亲戚们不准我进去,我哭喊着求他们让我见外公最后一面,他们却说我只是外公的外孙女,没有资格进去。他们关上大门,我跪在外面一边敲门一边大哭,我觉得身上冷极了,连着心里的凉意一点点渗入骨髓。这时一双温热的大手抚上我的额头,一个沙哑的嗓音在低声唤我的名字。

“囡囡,囡囡……”

我抬起笨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却是波瓦的脸。

“你发烧了。”他坐在我床前,拧干一块湿毛巾放上我的额头。

我意识模糊地喊了声“外公“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窗外的阳光刺得我眯缝起眼睛。我坐起身,喊了声波瓦的名字,发现屋里没人,我就下床穿上鞋子走去开门。外面太阳很大,紫外线强烈得像是撒了把辣椒在皮肤上。我用披肩裹住自己的脸走了出去,路两边都是些卖各种零碎商品的藏民,他们见到我这个外地人就全都过来向我兜售商品,我一边摇头一边说:“谢谢了,我不买。”当我正愁着要怎么摆脱他们才好时,前面突然传来波瓦的声音,“囡囡!”

抬眼望去,远处的波瓦手里正提着一袋子蔬果,举起空着的手冲我挥舞,阳光洒在他身上,把小麦肤色的他照得通体发亮,那一霎他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佛。我怔在原地,直到他跑过来,露出一口洁白的齿贝:“你看我买了什么。”说着他献宝似的打开袋子,里面有西红柿、土豆还有苹果。这些东西在高原上都很难买到,他一定费了不少力气。

“你病好些没?“说着他很自然地伸手想探我的额头,却被我躲过。我嫌他手脏,更讨厌他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他的手滞在空中,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然后转移话题道,“这苹果特别新鲜,你生病多吃点水果,好得快些。”

“谢谢了。”我干巴巴的说,心里却急着想要找到羊肚菌然后快点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什么时候去挖羊肚菌?”

波瓦说:“不急不急,再过几天。”

听他这样说,我立马生气道:“怎么不急了?你要是不想帮我,我自己去就是了!”说完转身就要走,波瓦却拉住我。

“囡囡。”他叫我囡囡发音又标准,“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现在去没用,要等下过雨才好找那些野山菌。”

“那什么时候才下雨?”我望了望刺眼的太阳,觉得它都快要吞噬掉我了。

“天气预报说后天就有大雨,下完雨我们就去。”波瓦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我只好叹口气暂时妥协。

4.她是个小偷

波瓦说我生病了,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去厨房帮忙。我坐在椅子上闲来无事地剥瓜子,这时门响了,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藏族姑娘。她的脸黑黝黝的,带着两抹高原红。

还没待我开口,她先问起我来:“波瓦呢?我找波瓦。”

这时候波瓦从厨房出来,身上带着柴火的味道,对着女生喊了声:“卓玛。”

叫卓玛的女生眼睛在波瓦身上看了看,又在我身上扫了扫,看上去对我并不友好,她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波瓦,语气不耐烦地说:“你妹给你寄的信。”

波瓦接过信,露出笑容:“谢谢了,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吃了再回去?”

卓玛却酸溜溜的说:“你家里有客人,我怎么好意思。”

“哈哈,你今天怎么这么客气。”波瓦木头木脑,看不出对方小姑娘这是在吃醋,还说,“平常你不是经常来我家蹭饭吗,今天倒讲起理来了。”

卓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颇为不自然地瞪了眼波瓦。我见了,插嘴道:“我只是在波瓦家借宿几天,我叫谢囡囡。”

可卓玛并没理会我的好意,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进了屋子。波瓦进了厨房,她也紧随其后地跟进去。我继续坐在凳子上剥瓜子,这时我听到厨房传来波瓦的声音:“囡囡不是那样的人!你别说了!”

然后厨房的帘子被掀开,卓玛气呼呼地走出来,狠狠瞪了我一眼,冲我说了声:“小偷!”

这两个字瞬间在我心里“炸”起一层涟漪,我全身都颤了下,睁大眼睛错愕地望着卓玛。

“没有证据你别乱闹。”波瓦冲出来拉住卓玛的胳膊,使劲把她往外拉,可依然迟了一步,那句“我明明看到她偷了虫草”就这样如一声惊雷跳入了我的耳朵里。

波瓦回过身来看我,眼里有歉意也有慌乱,向我解释着:“囡囡,你别听她乱说。”

“我没乱说!”卓玛彻底挣脱波瓦,几乎是跳着脚冲到我面前来,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质问道,“你敢说你没有偷拉姆家的虫草?我今天早上明明就亲眼看到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虫草现在一定还藏在你包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卓玛没有说错。今天早上出门去找波瓦的时候,我路过一户人家的院子,看到有许多晾晒着的虫草,见四下没人,我便偷偷拿了一些塞进衣服口袋。因为我太需要钱了,我之所以长途跋涉到这里来找野生羊肚菌,美其名说是野生的新鲜,其实还有个原因是我根本买不起人工培植的羊肚菌,四千多块钱一斤的羊肚菌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天价。

自从外公去世后,我轮番在各个亲戚家借宿,他们之所以愿意收留我,不过是盯着那一笔遗产。父母生下我没多久就出了意外,所以我一直由外公抚养。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个厨师,在一家星级酒店工作,老了他就回到了老家,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我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竟被这个叫卓玛的女生看到。

但我怎么可能承认:“你凭什么说我偷了东西?既然你当时看到了,为什么不当场捉住我,来个人赃并获?”

卓玛顿时噎住,她的脸因为着急变得更红了:“我……我是因为,你管那么多干吗,如果你是清白的就把包拿出来让我们检查!“

“别闹了,卓玛。”波瓦大声制止她,“如果你再这样,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波瓦这句话比什么都有用,原本情绪激动的卓玛立刻安静下来,她虽有不甘,但嘴上却没再与我较劲。波瓦留她吃饭,土豆炒得半生不熟,我就吃了点米饭,没碰菜。卓玛却将盘子里剩的菜吃得一干二净,还一直咂着嘴说真好吃。我真怀疑她会不会拉肚子。

可波瓦似乎并不开心,他的眼睛在我身上看了几眼,有些颓丧道:“囡囡都没怎么吃,一定是我做得不好。”

我怔住,脸红起来,急忙解释道:“刚才吃了很多瓜子,所以还不饿。”

卓玛在一旁酸溜溜道:“她一看就是娇生惯养,怎么吃得惯这些粗茶淡饭。”

我心里真是讨厌死这个卓玛了,她嘴真碎。我害怕波瓦会因此讨厌起我,那谁还能带我去找羊肚菌。于是为了表现出我对波瓦的关心和友好,我头一次抢着去厨房洗碗。

可麻烦的事就在这时出现了。

5.我是个自私鬼

“看吧!我就说她是个小偷!”厨房外响起卓玛尖利的声音,“都人赃并获了!你为什么还要偏袒她!”

我走出去,看到卓玛手里拿着我的背包,那些被我藏好的虫草就那么面目可憎地摊在地上。波瓦一脸错愕地看着我,眼里有疑惑也有失望,他顿了顿,张嘴小声问我:“囡囡,这些虫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舌头仿佛被打了结,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堪。而卓玛正得意地盯着我,并大声说:“我要去告诉拉姆家,他们现在都不知道虫草被人偷了呢。”

“卓玛!别这样!”波瓦拉住她,然后转头看我,“我相信囡囡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囡囡?”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没有可信力。但我知道波瓦一定会帮我。

卓玛瞪圆了眼睛看着我和波瓦,被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她大声冲波瓦说:“我真是讨厌死你了!”然后把我的背包朝波瓦扔去,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波瓦。”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自己的背包,试探性地对他说,“对不起,我——”

“今晚我们偷偷把这些虫草放回去吧。”

“啊,好。”我立刻答应道。

“还有……”波瓦抬起眼看了看我,声音哑哑的,“以后别这样了,如果你需要虫草我可以上山帮你挖。拉姆一家都靠这些虫草生活。”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拉姆家离波瓦家不远,我们走了五分钟就到。我把那些虫草用一个小袋子装着,还没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前面传来哭天抢地的声音。

我看到波瓦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我害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问:“是不是被发现了?我们要不要回去?”

可波瓦却说:“不,做错了事就要主动承认。”然后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果不其然,拉姆大娘发现虫草少了,坐在院子里大声哭诉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就靠着这些虫草活命!是哪个杀千刀的这么没有良心……”

周围聚集了许多人,大家都议论纷纷,有人上前劝拉姆大娘想开一点,可越是有人上前劝慰她就越是哭得大声。

我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吓得腿都快软了,要不是波瓦一直拉着我,我肯定早就溜掉。

“拉姆大娘。”波瓦走上前去对她说,“那个,虫草其实是被我拿了。”

波瓦一说完这话,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拉姆大娘一脸惊愕地抬起头来:“怎么可能,波瓦你别骗我了,我从小看你长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你看。”波瓦拿出那袋虫草,“这是不是你家的?我不是有心的,因为我妹妹那边需要用钱,所以我才——”

“别相信他!”这时一个声音从人群里发出来,卓玛穿着一身红衣,跑到前面来,眼睛盯向我。我心想这下死定了,她一定是来当面拆穿我的,想着我要被所有人大骂小偷,心跳便不自觉加快起来。可卓玛却说出一句令我万万没料到的话,“虫草是我偷的,对不起拉姆大娘,我见到你把虫草晒在院子里就起了歹意,我一时贪钱,现在我知道错了。”

最后卓玛被她父母带回家,据说她被狠狠揍了一顿,听到这个消息波瓦半晌都没说话。大半夜醒来我去厨房找水喝,发现睡袋里空空的,出去看到波瓦搬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他瘦削的背影看上去落寞而孤独,我心里涌起一阵愧疚,我知道他一定是为卓玛的事而自责,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却全然无事地站在这里。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卓玛被她父母从我身边拧走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那种仿佛能看进人骨子里的眼神,她说:“别误会,我非常讨厌你,只是想帮波瓦而已。”

我真是个自私鬼,我那么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和羁绊,因为从小我就知道要想摆脱自己寄人篱下的命运,只能狠着心一步步走下去。

6.一个秘密

这次决赛我的对手是陆美知,我的表妹,和我同级同系。我住在她家的时候我俩关系就不好,后来她父母听说我为了出国留学要参加这个比赛,眼看外公的遗产就跟煮熟的鸭子即将飞走似的。外公生前曾立下过遗嘱,谁能照顾我到二十岁就把家里的餐厅继承权留给谁。外公那时担心我自己的能力不够养活自己,可没想到在十九岁的时候我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如果这次我能够顺利出国留学,那么回来后餐厅的继承权就会落在我的头上。

陆美知的父母当然会百般阻挠,于是撺掇陆美知一定要在比赛中赢过我,但是说实话,陆美知虽然拥有烹饪天赋,但她从小娇生惯养,根本无法参透食物对人的真正意义。她做出来的菜大多华而不实,所以这次比赛我是势在必得。

屋外终于下起了大雨,我一连多日的阴郁情绪也被这场雨一扫而光。我开心地叫波瓦的名字,却发现他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盯着手中的信。

“你怎么了?”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恍过神来,“ 你妹妹信上都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他傻兮兮地笑笑,“就是抱怨生活费不够,小女生嘛,到了外面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都想要买。”他说这话的样子倒像个三四十岁的大人。

“那等雨停了,我们就进森林里去,多挖些羊肚菌,我俩平分。”

波瓦笑笑,脸色却不太自然,而我正沉浸在即将找到羊肚菌的喜悦中,根本没发现他的异常来。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他和卓玛之间的小秘密。那天早上我醒来,发现波瓦不在屋里,便出门去找他,结果刚走到拐角处,就看见他和卓玛鬼鬼祟祟地站在一起说着什么。

“你确定明天一早要带她去森林找羊肚菌?”卓玛背对着我,但声音很大,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清楚听到,“那个人的话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有足足一万块的报酬啊!你妹妹现在生病住院正急需用钱。”

“我妹妹的事我会另想办法。”

“那个谢囡囡有什么好,你对一个小偷干嘛这么掏心掏肺!”卓玛激动起来,“明天你只要带她去森林随便晃一圈,假装找不到羊肚菌,再趁她不注意失手弄伤她的手,那个姓陆的人就可以给你钱了,你这么固执真是蠢死了!”

听到这里,我的脑子立马嗡嗡作响,头像被人狠狠用木棍重击了一般。我不由得往后退了步,却踩到一个塑料瓶上发出了声响,波瓦的头便朝这边看来。幸好我躲得快,没被发现,但我却听到波瓦那句低声沉闷的“好,我尽量试试”。

“这样才对啊。”卓玛拿出一把弯刀递给波瓦,“这刀很锋利,到时你拿出来假装不注意划伤她的手就成。”

我忘了我是怎么一路走回去的,在高原上待了这么多天,我依然无法适应这里的环境,始终处于缺氧状态,现在心里难受,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连波瓦也要抛弃我了,我不知道我还可以相信谁。

7.豆皮煮软包牛肉吃可是人间美味

第二天早上我和波瓦背着事先准备好的背包,穿上雨靴朝森林出发。走进森林深处,我便完全摸不着方向,高原反应让我步履笨重,每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大口喘气。

“你是怎么分辨方向的?”我问波瓦,“四周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啊。”

波瓦伸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座雪山说:“你看到那座山了吗,那是我们当地的圣山,每个进入森林里迷路的人只要一直看着那座雪山往前走就能走出去。”

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我实在走不动了,要不我们休息下?”没等波瓦说完我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包里的水壶咕噜咕噜喝起水来。

波瓦却面有难色道:“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争取天黑前出去,晚上这里很危险。”

我摆摆手,喘着粗气说:“真不行了,就休息一小会儿。”

波瓦只好坐下,他从包里拿出两个青稞馒头,递给我一个:“还没吃早饭呢,吃点补充补充体力。”

我接过啃了一口,想起寄居人下的那段日子,我正值青春期长身体,每天的饭都不够吃,有次大半夜我被饿醒,就偷偷去厨房找吃的,最后只找到一个冷馒头,可是人在饥饿的情况下哪里还会顾那么多,我两三口就吃完了整个馒头。我太需要这个机会了,我不想再过从前那种生活,不想一无所有,所以任何阻挡我脚步的人我都不能原谅。

“喝点水吧。”我把水壶递给波瓦,“光吃馒头太难以下咽了。”

波瓦有些犹豫:“你不介意我和你同喝一壶水吗?”

我摇头:“有什么好介意的。”

波瓦显得很开心,接过水壶喝了一大口。他的话匣子也跟着打开:“其实我还从来没有吃过羊肚菌,那东西有那么好吃吗?”

“羊肚菌本身并没那么美味,可是作为一个厨师,我们的责任就是把现有的食材拼凑在一起,让它们产生化学反应成为美味。”我说,“你知道吗,把豆皮煮软包着牛肉吃可是人间美味,在白米饭里加一点牛油拌着吃能好吃到一口气吃完三大碗米饭,酱油拌面里要加一个蛋黄还没合在一起的煎蛋,用筷子弄破和着面条吃……”

我一口气说了许多食物的吃法,波瓦的眼睛睁得老大,我看到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没想到有这么多简单又好吃的东西,我从小就吃青稞面、玉米面和酥油长大,不晓得还存在这么多美味。”

“那个。”波瓦面露犹豫,眼里又起了羞涩,小声问我,“囡囡,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

“有机会的话,能带我去吃这些好吃的吗?”

我愣了愣,随口答应道:“好啊。”

待我再转过头时波瓦已经靠在大树下睡着了,他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我从他身上找出那把弯刀放进自己包里。

那壶水我喝完一半后就偷偷在里面放了药,波瓦太大意了。我没有拿走他的背包,想着他醒来可以靠着里面的东西走出森林,而那时我已经找到羊肚菌离开这个小山村,再也不会回来。

8.岁月忽已晚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巴黎的米其林餐厅,享用着面前精致可口的菜肴。

我并没有成为一个厨师,五年前离开那个小山村、赢得比赛后我便在外公墓前发誓今生不再下厨。我靠赢得那次比赛的机会出国留学,但我到了大学里就转了专业。我现在是一名美食作家,每天都要品尝无数昂贵又精致的食物,但于我而言没有哪一道菜比得过记忆深处,那个藏族少年那碗温热的酥油茶和那一个干瘪却情深意重的青稞馒头。

五年前那次深山之行我并没有找到羊肚菌,而天色越来越暗,我只好沮丧地回到小山村里,想着也许是宿命。可是我看到了卓玛,我怀疑她一直在村口站着,因为她看起来就像一尊雕塑。她看见我后,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卓玛问我。

我心里烦闷,瞪了她一眼,说:“怎么,我的手完好无损是不是很让你们失望啊!”

卓玛一愣:“你……都知道了?“

“我早知道了。”我从包里掏出那把弯刀扔到地上,大声冲她说,“你们那点勾当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我没你们那么卑鄙,我没对波瓦做什么,他一会儿就会回来。”

可是波瓦没有再回来。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时,看到卓玛眼睛红红地站在门外。她手里拿着一袋野生菌,走到我面前说:“这是波瓦给你的。”

我一看,不正是我千辛万苦要找的羊肚菌吗!

可卓玛的下一句话令我措手不及:“波瓦死了。”

“什么?”我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波瓦死了,被森林里的野兽袭击,失血过多而死,当大家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咽了气,可手里却死死护着那些挖到的羊肚菌。卓玛说他护着它们的样子就像在护着珍奇宝藏似的,不知情的人说波瓦为了赚钱连命都不要了。只有我清楚,那些羊肚菌是他留给我的,他答应过要帮我找到,就一定要找到。

后来我从一本书上看到,“波瓦”在藏文里是英雄的意思。我的波瓦,我的英雄波瓦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可他到死都没有尝到我口里说的那些美食。

然而我不知道的事是,那天我偷听他和卓玛的谈话脚踩到塑料瓶,其实早被他看见了,可是他却将计就计,因为他知道羊肚菌生长的地方十分危险,他早有打算孤身犯险,我在水里放药的事他也知道,他故意等我离开自己又重新去找羊肚菌,他要让我好好的,他到死也希望我能够好好的。

我带着那一小把羊肚菌回到学校,比赛上我用自己独创的菜式赢得了评委的青睐,获得了去法国留学的机会。可我却一点也不开心,陆美知过来跟我道歉,她说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盯着她那张好看的脸蛋,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你为什么赢不过我吗?”

陆美知摇头。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尝过饥饿的滋味,你根本不明白食物对人的真正意义。而做人跟做菜一样,一步错,便步步错,满盘皆输。”

陆美知输了比赛,拉玛输了爱情,而我则输了人与人之间最美好的情感。因为我的猜忌与不信任,让那个笑起来眉眼如五月高原上开放的格桑花一样的少年,永远埋在了那片冷寂而荒凉的土地上。

可当我真正明白过来时,岁月却并不再等我。

犹记得少年时读过一首古人的诗词,那是妇女思恋离家远行的丈夫,万千愁绪与离苦,最后化作一首《行行重行行》。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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