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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孤岛,拥抱不了

2014-05-14小麦

花火A 2014年12期
关键词:稿子舅舅

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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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稿子一开头就特别有代入感。刚进出版行业的小编辑?这不就是我吗?!跟作者一聊,发现原来她也是编辑!哈哈,以后想做编辑的花粉们也可以从这个故事里了解到编辑的工作喔。这也是个非常特别的故事,女主角喜欢上一个情感缺失的人,他如一座孤岛,冷酷到残忍。我曾一度想让作者改个温情的结尾,但最后还是作罢。或许作者最初想表达的感情,才是最具力量感的。

1.当大家都在朝着自己的梦想进发的时候,自己又在做什么?

书紫盈坐在角落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旧杂志,耳畔只听到手指敲击键盘的清脆声,编辑部里每个人都很忙碌,除了自己。

她来出版社实习的一个月,不是录入读者调查表,就是给稿子改改错字,尽是无足轻重的工作,虽然也不期待初来就被委以重任,但她也不希望很多时候都是像现在这样的无所事事。

杂志看完了,她又翻开今天的报纸,同学的名字又赫然映入眼帘。

靠师兄的关系,同学进了市内的大型报刊做实习记者,每次在QQ上见面都向书紫盈抱怨工作太忙,天天跑来跑去的,累得半死。对此,书紫盈却羡慕不已。

当大家都在朝着自己的梦想进发的时候,自己又在做什么?

“小书?”

书紫盈怔了怔,连忙应道:“在!”

同事露出“你怎么躲在角落里”的表情,说:“主编找你。”

书紫盈心里一惊,莫非是因为自己的表现太被动,主编要解除合同了吗?

先轻轻敲了敲主编紧闭的办公室门,书紫盈打开门,有点秃顶的主编示意书紫盈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她坐下后,主编语重心长地说:“小书,你来了也快一个月吧。”

“是、是的。”主编的语气,让书紫盈更心惊胆战。

“出版的工作流程熟悉了吗?”

“还可以吧。”说完这句书紫盈就后悔了,她担心自己说得不够自信。

主编动了动眉毛,书紫盈的心跟着跳了跳,主编从旁边的一堆资料中拿出一沓稿纸,放到书紫盈跟前:“这里有一份书稿,你看看能不能负责整理一下。”

书紫盈抬起眼睛,拿起稿纸翻开一看,只见方格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鬼画符一般的钢笔字。主编解释说:“这是一个大学教授写的书稿,希望我们帮忙出版,你先试试能不能录入吧。”

“好的!”书紫盈激动地应道,不是要解雇她,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手舞足蹈。

“我这里有作者的联系方式,如果在书稿上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主编递给她一张便条纸,上面写了家庭电话和地址。

“明白!”

书紫盈起身准备离开,主编又叫住她:“对了,忘记和你说,那个人有点神经方面的疾病,言行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你不要介意。”

“好……”书紫盈随口应道,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中藏着多少深意。

2.白晓堂始终没有正眼看一眼他的编辑

书紫盈看了一下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快要下班了,可是她今天才录入了十二张稿纸,中间还有不少字是空着的。

这并不是因为她的录入速度太慢,而是原稿的字迹很难辨认,而且光是前面几千字,就充斥着大量书紫盈从来没听说过的专业术语,得花时间上网找资料查证。按照这样的进度,她一年也录入不完这本书。

过了两天,主编查看了她的进度,觉得有点慢,而且他表示,辨认不了的字迹一定要打电话向对方询问。然而她硬着头皮拨打了好几次对方的电话,都是断线的声音。

难道电话号码是错的?

书紫盈去问主编,他十分确定没有错。

这下该怎么办?对方好像很少用电脑,没有QQ或者电子邮箱,连手机号码也没有提供。

“那就去他家问问吧。”同事不痛不痒地说。

书紫盈虽然不太情愿,但是为了工作,也只能选择这条路。幸好对方的住所离自己家不算太远,只有半小时车程,这个周末,书紫盈循着地址来到目的地——一个高级住宅小区。

在作者门口踌躇不前好一会儿,书紫盈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按下大门的门铃。

没人响应。

书紫盈又按了几下,什么动静都没有。

莫非不在家?毕竟自己是在没和对方联系的情况下过来的,如果是这样,那她就是白跑一趟。

正当书紫盈想要放弃准备离开时,一个经电子处理过的声音响起:“你是什么人?”

书紫盈猛地回头,才发现门边有个类似对讲机的机器,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她连忙说:“您好,我是出版社的实习编辑书紫盈,请问您是白晓堂先生吗?”

对方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继续问:“你有什么事?”

“是关于您委托我们出版的稿子,我有些问题想要亲自向您确认一下。”

“那份稿子我已经修改得很完美,不可能有问题。”

“诶,不是,不是您的问题,是我有些地方不是很懂,需要您的帮忙。”

“既然是你的能力问题,和我有什么关系?”是因为经过电子处理过的关系吗,白晓堂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酷刻薄,毫无人情味。

“正是因为我的能力不够,所以才特地来请教您。”

对讲器那边再没有回应。

书紫盈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就这样得罪了人生的第一个作者吗?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找谁?”

书紫盈转过头,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向这边走来,穿着黑色T恤,裤子上还挂着一串明晃晃的银链子,颇有种摇滚青年的味道。

“我来找白先生,我是负责他稿子的编辑,因为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所以只得亲自过来。”

“哦,一定是舅舅又把电话线拔了,他常干这种事。”青年笑道,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回身对书紫盈说,“请进。”

书紫盈怔在那里不动,青年说:“啊,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宋秋明,是白晓堂的外甥。”

宋秋明径直带书紫盈走进客厅,一个男人正坐在桌子前低头专注地写着东西,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这个人,就是白晓堂先生吗?

在书紫盈的印象中,能被称之为教授的人都像她大学时代的老师一样,都是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男人。但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最多三十岁,乌黑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架在鼻子上的黑框眼镜略显土气。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衬衫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衣裤的表面一点褶皱也没有,给人一种怪异的洁净感。

“舅舅!”宋秋明叫道,白晓堂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书紫盈身上一瞬,又迅速地移开。

宋秋明对白晓堂说:“人家是负责你的书稿的编辑,怎么可以不让她进屋呢?”

白晓堂的声音和对讲器里的一样迟缓与平板:“他们竟然找个实习生来负责我的稿子,太看不起我了。”

听到这话,书紫盈羞愧得低下头:“对不起,我才刚刚毕业,还有很多东西不懂……”

“不不不,不是你的问题。”宋秋明连忙安慰她,“是这样的,舅舅他是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所以不太擅长与人交流。他说这些话其实没有恶意,你不要太介意。”

“阿斯伯格综合症?”

书紫盈想起之前主编对自己说的话,不过她对阿斯伯格综合症这个词实在是陌生。她从提包里掏出一叠打印稿:“我带来已经录入好的部分,想给白先生看看。”

“我去和他说吧。”宋秋明拿着稿子坐到白晓堂身边。书紫盈注意到,尽管两人如此接近,宋秋明的动作却一直小心翼翼,避免碰触舅舅或和他眼神接触。后者歪着头,手在桌子上重复地画着某种几何图案,最后他接过了稿子。

当白晓堂拿起笔时,书紫盈终于明白他的字体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他握笔的姿势很像幼儿反握勺子的动作,让人看着就觉得很别扭。

不一会儿,白晓堂便审完了稿子,宋秋明拿回来给书紫盈看,上面又是一堆鬼画符。

白晓堂自言自语道:“勉强算是合格。”

宋秋明继续充当翻译:“对于舅舅来说,这算是肯定你的能力了。啊对了,”他从裤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你记下我的手机号码,以后和舅舅有关的事情就来找我好了。”

一直到宋秋明把书紫盈送出门,白晓堂始终没有正眼看一眼他的编辑。

3.阿斯伯格综合症

回到家,书紫盈上网百度了阿斯伯格综合症。网上说,这是一种神经系统疾病,简单来说就是缺乏必要的感情和交流技巧,只会被局限于异常的兴趣驱动的人。常见的症状有:笨拙、不协调的动作及奇怪的姿势,不恰当的单方面的社会交往,缺少建立友谊的能力从而导致社会隔离……

书紫盈回想起今天白晓堂的举动,的确很符合以上提到的症状,看来是非常难应付的病呢,幸好对方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外甥充当翻译。她拿出经白晓堂审阅过的稿子,重新把电脑里的文字校对一遍。

之前光是为了辨认字迹,书紫盈都没有认真阅读过稿子的内容,现在终于校正了一部分,她决定好好把稿子读一下。

她给自己冲了一杯奶茶,做好了读枯燥无味的社科论文的心理准备后翻开稿子。

时间像泥鳅一样划过,待书紫盈回过神来时,已经冷掉的奶茶还一口都没有喝,她完全陶醉在白晓堂架构的小说的世界里。

写得太棒了!书紫盈在心里赞叹道。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阅读口味比较古怪,很难找到合口味的文风,但是白晓堂克制、冷静的文字,看得她心潮澎湃、欲罢不能,就连那些从没听说过的专业名词,在查询其意义后再与文章的内容结合来看,发现都引用得精妙绝伦。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故事的下文,原本打算周末要好好休息的她,不禁又掏出原稿继续录入。

4.这种隐隐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周末,白晓堂一如既往地待在家里,门铃响了起来,他置若罔闻。隔了大概三秒,又响了三次,而且每次的间隔时间与铃声长度是一样的。

白晓堂依然没有反应。

又隔了三秒,门铃再次奏起规律的乐章。

这次,白晓堂终于放下书站起,没有使用对讲器便打开了房门。

“白先生,您好。”

对上书紫盈灿烂的笑脸,白晓堂略感意外地睁大眼睛,然后像是躲避瘟疫般迅速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是宋秋明告诉我进屋的‘密码的,白先生你该不会是谢尔顿的粉丝吧?”

“你是说阿西莫夫的《基地》?”

“不,是《生活大爆炸》。”

“那是什么?”

白晓堂的一句反问让本来想以轻松的话题开展对话的书紫盈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吗?她只好转而进入正题:“我把稿子全部录入完了,并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您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白晓堂以无视表示了对书紫盈的赞赏的不屑,他接过打印稿,像上次那样用钢笔校正起来。书紫盈默默地坐在他对面,暗自端详白晓堂。因着对其作品的喜爱,白晓堂的形象在她心目中也得到了相应的美化,土得掉渣的发型和眼镜变成了一种复古风的解读,而他身上那股近乎洁癖的洁净感,在现代穿着越来越随便邋遢的男性身上很难看到了。除了眼神比较呆滞外,白晓堂整体上还称得上是一个酷酷的帅哥。

白晓堂很快完成校对,画线的地方比上次少了很多。“比起专业的校对还差得远呢。”他说。

将稿子放回提包,书紫盈笑眯眯地盯着白晓堂。白晓堂低头继续在原先的稿纸上写东西,过了一会,他抬头,看到书紫盈还坐在那里对着他傻笑,忍不住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书紫盈笑得天真灿烂:“今天没什么工作,我可以和白先生再聊一会。”

下一秒钟,她就被白晓堂赶出门外。

“在今天的日程里,可没有和经验不足的编辑聊天这项。”冷冷地抛出一句话,他用力把门关上。

“怎么这样……”书紫盈叹了口气,看来自来熟这招对白晓堂是没用的。

书紫盈把校正好的稿子交给主编,主编难得地夸奖道:“干得不错,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责任编辑吧。”

这句话并没有让书紫盈感到开心,相反,它在她心里留下“咚——”的一声回响,好像心爱的皮球掉进干枯的井里再也捡不回来了。

书紫盈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事问:“怎么了?又被主编训了?”

书紫盈摇摇头:“没有,他说我做得不错。”

“那不是应该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唔……”

这种隐隐的失落感是怎么回事?

5.喜欢一个人,便觉他笨拙可爱,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如婴孩

之后的一个周末,书紫盈和闺密婷婷一起去某所大学听讲座。当天的讲座有好几个,书紫盈在宣传栏上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演讲者:白晓堂。

书紫盈猛地一愣,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这么巧吧?

宣传栏上唯独这个讲座没有贴演讲者的照片,书紫盈不禁好奇起来,如果真是不能和人正常沟通交流的白晓堂,那他到底会怎样给别人授课呢?

于是她对婷婷说:“我想听这个讲座。”

两人来到演讲地点,是那种阶梯式座位的大教室,里面居然已经坐了不少人。原来白先生的课这样受欢迎?

白晓堂就像被设定了发条一样准时出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书紫盈心里顿时荡起一阵涟漪,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这种感觉。

白晓堂直径走到讲台前坐下,没有任何开场白,他用一贯毫无声调变化的平板语气开始了讲课。他的语速飞快,主要是依靠大屏幕显示着内容,全场他都没有再抬起头。

婷婷是美术生,这枯燥无味的课听得她一头雾水,她瞥了一眼身边的书紫盈,只见她眼眸闪亮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讲台上的白晓堂,简直就像追星族参加明星的见面会一样。

一般来说,演讲内容结束后,还有一个听众提问、和演讲者互动的环节,然而两小时的时间刚到,还剩几句话没讲完的白晓堂在句子中间戛然而止,接着他就收拾起资料,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书紫盈迅速收拾东西,拉着婷婷往外跑。

只见白晓堂穿梭于人群中,敏捷地闪避开任何的擦肩,来到实验楼的大堂后,他径直走向坐在长凳上的一名青年。

果然,宋秋明也跟来了,书紫盈远远地对他们叫道:“秋明!”

宋秋明感到意外地说:“书小姐?”

“真巧啊,居然在这里碰到你们。”书紫盈转头对白晓堂说,“白先生,我刚刚有去听你的讲座哦。”

白晓堂一直盯着宣传栏上的文字,平淡地回答道:“我知道。”

书紫盈微微一怔,莫非进场时那一瞥他就发现到她的存在了吗?记得宋秋明说过,白晓堂有惊人的记忆力,只是见过一次的人或物件,他都能牢牢记住。即使如此,她还是因为这句话心跳加速了。

婷婷看宋秋明长得帅气,穿着又新潮,便一直缠着他说:“难得有机会,一起吃个饭吧?”

他们来到学校饭堂的包房,宋秋明从提包里拿出一套碗具放到白晓堂跟前。

进餐到一半,两个女孩一起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听到房间那边传来吵闹声,书紫盈加快脚步走过去,看见房间外面站了几个围观的人,她挤进去,室内桌椅翻倒,饭菜杯碟躺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白晓堂缩在角落里,宋秋明蹲在他身边努力尝试安抚他。

“那个人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没有恶意的……”

原来是有个第一次来听讲座的外校教授,他到饭堂吃饭巧遇白晓堂,于是便想上来打个招呼。对白晓堂的情况不了解的他热情地想要和白晓堂握手,宋秋明还没来得及阻止,白晓堂便突然发狂般跳起来,他的身子撞到饭桌,变成现在这般凌乱的状况。

白晓堂的白衬衫上被洒了一些汤汁,有洁癖的他想要脱掉衣服,然而他手脚不协调,在纽扣上摸了半天也没有解开扣子。

宋秋明对书紫盈说:“书小姐,你能帮我看护一下舅舅吗?我想到附近的商店给他买一件新衬衫。”

书紫盈想也没想便答应道:“没问题。”

宋秋明走后,书紫盈把婷婷在内的围观人士都“请”出房间,把门关上。白晓堂放弃了脱衣服,依旧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书紫盈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轻轻地说:“白先生,这里没有其他人,就只有我和你,你不用害怕……”

白晓堂没有反应,书紫盈仔细辨认,发现他嘴里念念有词的是刚刚讲座上的内容,她灵机一动,说道:“白先生,刚刚讲座上有个问题我没听懂,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

这招果真见效了,白晓堂停了下来,问:“你指哪里?”

当宋秋明带着新买的上衣回来时,白晓堂已经安定下来,他用水笔在房间的地板上写字,一旁的书紫盈耐心地聆听着。

宋秋明从来没有见过舅舅和自己之外的人这样融洽相处,他喉头一紧,竟有了落泪的冲动。他带白晓堂到洗手间把衣服换了,然后送他上了自己开来的车。

宋秋明再三向书紫盈道歉与道谢:“抱歉,舅舅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

书紫盈摇头:“不,完全没有。”

宋秋明定定地看着书紫盈,犹豫了一下,说:“虽然很感谢你,但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和舅舅走太近。”

“诶?”

书紫盈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宋秋明已经钻进汽车里绝尘而去。

书紫盈和婷婷走在回家的路上,婷婷一直唠叨刚才的一幕:“太可怕了,那个人比想象中的还神经病。”

书紫盈不觉得白晓堂可怕,反倒认为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她不敢告诉婷婷,自己居然觉得这样的白先生有点……可爱?

书紫盈突然想起昨晚的睡前读物——亦舒的作品里的某句话,大意是:喜欢一个人,便觉他笨拙可爱,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如婴孩。

她顿时脸红得像被烫过一般,她怎么会想到这句话?

难道她对白先生……

6.你的主编说得没错,你的确不适合做编辑

录入完成之后,因为省去了编辑修改与校对的工作,白晓堂的书迅速地进入了排版与装帧设计的环节。

每周周一,书紫盈都负责在出版社的微博账号上宣传新书情况,那天她接收了责任编辑发给她的宣传文案,打开一看,正是白晓堂的书,然而它的宣传文案让书紫盈感到十分不舒服:

“特意指出白先生是阿斯伯格综合症患者,感觉像是为了引起读者的猎奇心理……”

“啊,那是主编的意思,我也是照他的说法去做而已。”

作为白晓堂的“第一个死忠粉丝”(自诩的),书紫盈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宣传文案。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决定亲自去询问主编。

面对书紫盈的问题,主编只是淡淡地挑起眉毛,看她一眼,说:“本来就是这样。”

“……诶?”

“这本书是白晓堂自费出版的,否则谁会想出这种书。”

“你没有读过这本书吗?”

“就是因为我读过,才觉得这本书没有市场。”

“可是我觉得写得很好啊,你这样说太主观了。”

“主观的人是你吧。”

主编把样书往桌上一扔,发出的响声让书紫盈的心猛地一跳,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你知道吗,到现在为止,你还一直站在读者的角度而不是编辑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写得好不好不是由你来判断,就算真的写得好,也不一定就会有很多人买。想方设法把书卖出去,这才是我们的工作。”

“但是……”

“现在的你,还不是一个合格的编辑。”

主编的话,像一记闷棍狠狠打在书紫盈脸上。

书紫盈以网速太慢为理由,推说迟点才能发布白晓堂的书的宣传广告,当天晚上下班,她饭还没吃便来到白晓堂家,告诉其文案的内容。

“在广告还没公开之前,作者都有权利要求修改文案,我可以替您传达意见。”

白晓堂一如既往地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情,一边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我对那个文案没有意见,就那么用吧。”

白晓堂的反应完全出乎书紫盈的意料。

“本来就是学院规定教授必须每年发表一部著作,我才拜托出版社出版的,至于谁会买这本书,看了之后有什么想法,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可是,他说得太过分了,白先生的书并不是完全没有市场的……”

至少还有像我这样的人会喜欢啊……书紫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白晓堂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为什么你要在意这件事?”

书紫盈顿时脸发烫:“那、那是因为……”她低下头,不敢直视白晓堂,“那是因为我喜欢……”

“喜欢?”

书紫盈的脸憋得红红的:“我、我喜欢白先生写的书,我不希望它被评价得一无是处!”

“所以你觉得你一个人的口味可以代表整个市场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谓的编辑,难道不是应该从市场的需求和读者的口味来衡量作品的价值吗,只凭个人的爱好来判断一部作品是外行人的做法……”

为什么话题会扯到这里?书紫盈苦恼地想,这并不是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啊。然而白晓堂似乎全然没有觉察到书紫盈焦虑的情绪,十分理性而严肃地与她讨论图书出版的经验,她连插嘴的机会也没有。

发现书紫盈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白晓堂就像面对一个屡教不改的学生一样,失望地说:“你的主编说得没错,你的确不适合做编辑。”

书紫盈如坠入冰窖,白晓堂明明只是重复了主编说过的话,带给书紫盈的伤害却更深。

我不仅喜欢你的作品,我还……书紫盈差点脱口而出。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书紫盈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有感觉,他就像一座孤岛,拒绝和外界发生任何接触。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书紫盈转身就要离开,手还没碰到门把,门却自己开了,宋秋明抬起头,便看到书紫盈满眼眶的泪水,书紫盈推开他跑了出去。

7.爱过、痛过、哭过,然后人生还是得继续前进

“书小姐!”

宋秋明追上来,书紫盈停下脚步,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宋秋明看着书紫盈,叹了口气说:“我以前就说过,不要奢望舅舅会对你好。”

书紫盈辩解道:“你误会了,我也不是想让他对我怎么样……”

“不,你根本不了解。”宋秋明正色道,温度骤然降低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悲凉,书紫盈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严肃的表情。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宋秋明和书紫盈来到公寓楼下的花园,两人坐在长凳上,宋秋明说:“舅舅在五岁时被送入特殊学校读书,然后从八岁开始就没人再去探望他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书紫盈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被放弃了,被家人放弃。”

书紫盈睁大眼睛,仅从宋秋明轻描淡写的描述中,她难以完全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最初外婆外公还天真地以为用爱可以治愈他,然而不管接受了多少治疗,舅舅仍然连碰也不让他们碰一下。后来舅舅被送去特殊学校,他们便把爱转回到我母亲身上。渐渐地,他们就把舅舅给遗忘了。”

“在我的父母五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舅舅的存在,不管是外婆外公还是母亲,他们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个人的名字。因为舅舅讨厌照相,家庭相册里也没有一张他的照片,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父母去世时我还没成年,只剩下舅舅一个亲人,可是当政府的人去找他做我监护人时,他很果断地拒绝了。”

“对于舅舅来说,我不过是生物学上的亲人,实际上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不是政府强硬要求,他根本不想接纳我。”

“可是你们现在看起来,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

宋秋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比起刚开始的时候的确好多了,最初他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你明白被当作透明人的心情吗?一次我拉着他的胳膊强迫他看着我,他就发疯似的推开我,他的力气很大,我因此断了一条肋骨。在那段日子里,对我和他来说,都宛如生活在地狱般难熬,我一度祈求快点长大,尽早摆脱他。”

书紫盈沉默不语,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她就有种窒息般的痛苦。

“当我终于考上专科学院,要搬去学校住时,原以为我会很开心。我收拾好行李,打算给家里做最后一次打扫。我却在舅舅书房里找到一本素描本,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全是外公外婆和母亲的肖像,还有我的。我之前听说过舅舅会画画,但从没见过实物,没想到他居然画得那么真实、细致,很难想象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画出来的。”

“我想起书上对阿斯伯格综合症的描述,患上这种病的人其实在内心深处也渴望与人交流,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那些画,大概就是舅舅代替语言来表达情感的工具吧。”

“于是我对他说:‘周末我会回来看你的。”

“或许是感受到我传达给他的心意,他对我的态度开始变好了,周末他会沏我喜欢的乌龙茶等我回家。”

说到这里,宋秋明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一点。

“我也曾经想要努力去了解舅舅的想法,去看他写的书,不过我的头脑不是很好,他的书我基本看不懂。我又向很多医生咨询和阿斯伯格病患者沟通的方式,但他们都说这种病是无法交流的。”

“后来我放弃了。”宋秋明转头看着书紫盈,“人和人之间,非得互相了解才能在一起吗?即使看不懂他写的书,即使永远不能碰触他,那又怎样?他对我来说永远都是无可替代的亲人。如果他是一座孤岛,我就做围绕在他身边的海水,让他不受外围世界的侵扰。”

“但是,书小姐你不一样,虽然我也很希望舅舅能遇到一个真心爱他的女孩,但我也知道,这需要对方牺牲很多,而且还不一定能够得到回报。”

宋秋明直直地看到书紫盈的心里去,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想要和他在一起,就必须承受与他对等的孤独,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书紫盈怔怔地看着宋秋明,她多希望自己能用力点头,告诉他自己的决心,然而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每个女孩,内心里都希望能遇到疼爱自己的男性。

在开心的时候,能陪她一起笑。

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说各种笑话来逗笑她。

在伤心想要哭泣的时候,会把肩膀借给她,或者将她拥在怀里。

恋爱本来就是双向的行为,如果只有一方付出,另一方却无法回应,那还叫恋爱吗?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喜欢上了,就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不求回报,这种精神的确很伟大,但在现实中,谁又能真正做到?

她书紫盈,能够成为这样伟大的人吗?

书紫盈一看婷婷打开家门,眼泪便簌簌落下。

婷婷被吓了一跳,连忙扶她进屋里。

“发生了什么事?”婷婷抽出纸巾,轻轻擦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书紫盈的脸。

“我再也不能去见白先生了……”

婷婷安慰她:“阿紫你这么年轻,又长得那么漂亮,何必倒贴给那种人?”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啊……”

婷婷抱住书紫盈,轻抚她的背部,就像安慰小孩子一般。

爱过、痛过、哭过,然后人生还是得继续前进。

8.她似乎已经走出了当时的悲伤和痛苦

半年后,宋秋明在书店看到舅舅的书,它果然被摆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书腰上大大的“自闭症患者的精神世界”的黑色字体也无法吸引太多的读者,许多人拿起来翻了一下,很快就又放了回去。

就在宋秋明准备离开书店的时候,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啊!找到了!”

宋秋明转过头来看去,果然是书紫盈。

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年轻人站在她身边。那男孩看起来比书紫盈年长两三岁,身材高挑,笑容清爽,两人站在一起相当搭配。

书紫盈掏出手机给书拍照。男孩翻了翻书,皱起好看的眉毛,说:“这种书有什么好看的?”

“我喜欢。”书紫盈娇嗔地说,脸上洋溢着的却是幸福的光彩。

太好了,她似乎已经走出了当时的悲伤和痛苦,可以以平常心去面对白晓堂这个名字。

宋秋明没有待太久,他转身离开书店继续向前走。

舅舅还在家等着他呢。

编辑/小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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