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沐春风(三)
2014-05-14洛书
洛书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八百多年前。那一世她终于投了一次好胎,那一胎天生仙骨,资质非凡,假以时日,必能修成正果。我本以为这一世的她定能得偿所愿,也暗暗替她高兴,可后来我托仙界的朋友替我打听,才知道这几百年间,从未有过凡人飞升。我也想从掌书文官处再瞧瞧她的生平,但生死簿上有关她的记载,已经全都消失了。刚才我瞧见汀风仙君,就是忍不住问他,可否知晓那位姑娘的下落。”
冉沐的心思提了起来,忙问:“他怎么说?”
云娘摇摇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之后才牵动嘴角扯了个笑,那笑极为讥讽:“他道他不知情,他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独自追随了他那么长的时间,为了他在临川里受过七百年的煎熬。而且我同他说起这些时,我瞧他竟无半分动容,这位仙君的心肠,就算在天界诸仙中,恐怕也算硬的了。”
冉沐听云娘这般说起汀风仙君,隐约觉得刺耳得紧,不由得替他辩解道:“姐,我同他接触过几次,他分明是个和煦温柔的神仙,我想他并非铁石心肠,这其中大概有什么误会。”
云娘摇头失笑:“你才活了多少年?你哪里知道,有时候这面上越是温和理智的人,心肠越是冷酷。他们把所有的利弊好坏都看得清楚,把所有的界限都定得分明,做任何事都不肯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冲动心软的机会?”
冉沐一时无法辩驳,咬住下唇想了一阵,又将头往床上一扎,闷声道:“我总觉得他不是。”
她不愿像云娘那样,把汀风仙君想得那么铁石心肠。他有着那么温暖明亮的笑容,对她一个小丫头也和煦温柔,怎么会冷酷无情呢?
可又如云娘所言,一个人追寻了他千百年的岁月,仍未能在他心上留下半分涟漪。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昆仑秘境里的一个小婢女,恐怕更是渺小得厉害,哪能得他更多青眼?
冉沐活了十六年,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情绪,她只觉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似的,把往日藏在心底的酸甜苦涩都压了出来,那滋味古怪得紧。
云娘瞧着她钻在被子里滚来滚去,不由得放下酒杯,伸手揭开她头上的被褥,正色道:“冉沐,你若是对这位仙君动了心思,我劝你最好收一收,我很喜欢你,不希望你变成第二个她。”
冉沐将云娘眼中的关怀看得分明,她垂了眼帘,怔怔出神。临川边汀风仙君牵她起身时手心的温度、三生桥上他望见她时的笑颜、她因他而动的别样心思,全都那么新奇而难忘,令人不舍。她想了想,突地一咬牙,抬起头来望向云娘:“姐,我若是不想收心,该怎么办?”
云娘皱眉担心地看着她。
冉沐明白云娘的意思,她咧嘴一笑,颊边两个梨涡乍现,可爱得紧:“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不是她!这世间的事,若没有试过,谁会知道结果!”
“……”
半晌后,云娘叹口气,往她头上拍了拍:“我虽不愿意你犯傻,可有时候,却觉得犯起傻的你更对我的脾气。”
冉沐没脸没皮地一仰头:“那当然!”
云娘朝她头上敲了一记,摇头笑了起来。
冉沐的个性,一旦认准了什么,便是只管往前。
她心里既然拿定了主意,便没了开始时的忐忑反复。眼见时辰不早了,白帝令她搬过去伺候的时限也差不多到了,她一翻身就从被窝里爬起来,三两下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再带上行李,朝云娘挥挥手出了门。
“姐,我去殿下身边伺候了,有时间回来看你。”
“自己小心。”
云娘简单交代了一句,也不再管她,坐回桌边继续喝她的酒。
只是又喝了两口,她突然想起些事情,猛放下酒碗,一拍脑袋道:“我怎么光顾着和这丫头谈汀风仙君,忘了追问她和殿下的事情?”
她可是和引路人他们打了赌的,这事谁先弄清楚真相,谁输一年的好酒!
这下亏大了!
第三章 重回凡间走一遭
冉沐在白帝身边伺候的日子,总体而言还算风平浪静。
白帝并没有为难她,还会在闲暇时指点她修行。
冉沐的头脑灵活,凡事一点即通,加上她手上的手串是个好东西,里面像是蕴藏了谁的千年修为似的,令她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就这样,没多少时间下来,冉沐的修为大有长进。
有时趁白帝不在,她会偷偷找些破损的法器尝试,结果发现,她修复法器的能力比之前精进许多,而且过后,她也没有过去那种耗损过度、力竭空乏的感觉。
冉沐对此非常欢喜。
她向来是个看见美色就挪不动脚的人,同样,只要这相貌好的人对她有半分真心,她便能对人家掏出十分心来。因此,她伺候起白帝来可谓尽职尽责,对白帝那些大大小小的糟心毛病也咬咬牙只当没看见。昆仑秘境一干大小仙人们原本都在开盘豪赌,押冉沐到底几天会被白帝丢出来,发配第量刑司,现下他们全都输得傻了眼。唯有云娘,一开始便霸气十足地赌冉沐能得白帝心意,最后赚了个盆满钵满,高兴地在给新魂派云娘汤时都多添两勺。
而渐渐地,冉沐也发现了个问题,这白帝除了脾气不好,还有两处逆鳞碰不得。
第一处,是不准冉沐在他面前提起汀风仙君。冉沐曾拐弯抹角想从白帝处打探点汀风仙君的消息,也想让他解了不准自己见汀风仙君的禁令,可每每一开口,便被打断。
这第二处,则是很厌恶冉沐对着他的脸发呆。有时候冉沐伺候他看书,在边上瞧着那张脸便忍不住出神,可只要被白帝发现,下场必定是被书砸得满头包。
这种种表现,让冉沐忍不住揣度,是不是真如传闻所言,白帝因为那张脸勾引了汀风仙君的爱徒,又害得那人家被贬下凡,导致和汀风仙君反目。
有次,她趁白帝心情好,故意提起这个八卦,想瞧瞧白帝的反应,谁知话才起了头,便见白帝眯了眼,一脸警告意味地盯着她。
“谁同你说的这些,云娘?”
“我做梦梦见的!”眼见捻了虎须,冉沐立刻缩了脖子直摇头,以免引火烧身,还殃及云娘。
可白帝如何肯信她这等胡话?二话不说丢了书,拎着她的后衣领,提着她就朝书房外走:“去临川边待清醒了再回来。”
冉沐扁嘴:“又是临川,你还不如丢我回凡间玩一趟。”
她这句话本是玩笑话,没想到最后却成了真。
原因挺简单,白帝刚把她提出门,还没来得及丢出去,就撞上了汀风仙君。
虽然搞不懂这位仙界的仙君怎么老往昆仑秘境走,可冉沐看见他仍然是欢喜万分,连眼中的神采都亮了几分。
汀风仙君也瞧见了她和白帝的模样,先是一愣,片刻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严如、冉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笑容其实远不及白帝的夺目,但冉沐一见,便觉心头一股暖流淌过,连昆仑秘境里吹过的阴风都是柔的,不禁也笑了起来,颊边梨涡里装的全是甜蜜。
相较冉沐的反应,白帝对汀风仙君的态度是明显不欢迎,他反手将冉沐丢回书房,然后就这么站在房门口,既不邀请对方进屋,也没有半句客套话,道:“汀风,你最近似乎很闲,总有时间往我这边跑。”
汀风仙君笑了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白帝望着他:“你有话直说。”
汀风仙君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冉沐。冉沐也在这时候从白帝背后探出头来,两人目光刚好撞上,冉沐吐吐舌头,朝他一笑。汀风仙君的眼中有笑意闪过,转而将目光转向白帝,朗声道:“严如,我要同你借冉沐一用。”
“做什么?”
冉沐和白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这句话,差别只在于前者惊讶欢喜,后者狐疑不悦。
汀风仙君没有忙着解释,他解下腰间佩剑,缓缓除去剑鞘,将剑呈给白帝看——冉沐曾替他修补好的剑身之间,再度出现了一道裂纹。
“我近日在凡间追查一只画魂,它靠吸人精气修行,杀孽深重,理应重惩。但我手中没有称手的兵刃,所以想麻烦冉沐随我走一趟灵山,取当日铸剑的玄铁及灵水,再次替我修补斩魂剑。”
白帝闻言嗤笑一声,不以为然:“汀风,区区一只画魂,何须斩魂剑出鞘?你未免太抬举它!”
汀风仙君摇头:“若这只画魂,是天帝当年亲手所绘呢?”
白帝没料到这点,不由得默然,可他想了一会儿,仍不肯松口:“就算是天帝昔日所绘又如何?斩魂剑断了近五百年,你汀风何曾一败?”
汀风仙君眉头微微皱起,冉沐见状心中不忍,在白帝背后小声冒了一句:“殿下,你就让我去吧,我想去。”
闻言,汀风仙君的眉头不觉舒展开来,一点笑从眼尾漫开,点亮整张脸。他看向冉沐的眼神暖如冬阳,让冉沐整个心都飘了起来,就像在云上走路一样,都有点找不着北。
但白帝回头看她一眼,就让她立马从云端落回地底。
白帝那目光寒凉如水,比以往时候都来得冷冽,而在无尽的冷意过后,似乎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隐痛。冉沐被这目光一扫,竟觉心里咯噔一下,像被摄住了心魂似的,连呼吸都屏住了。
白帝殿下这是什么眼神?他怎么这样看她?
冉沐正纳闷儿,汀风却在这时候再度开了口,他道:“严如,你不要怪冉沐。我今日既已开了口,便再冒昧一次,向你讨些昔日未尽的情分,让她随我走一趟吧。”
冉沐瞧见白帝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勾起个极冷的弧度。他就这么噙着点冷笑看看她,又看了看汀风仙君,许久后才道:“好。”
一个字简洁有力,掷地有声。
之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冉沐看着他背脊笔直,衣袂在昆仑秘境冷寒的风里翻飞,那背影她好似在何处见过,这一眼,便觉心里某根弦啪的一声断了,没来由地涌出些奇异的愧疚情绪。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对不住他。
可这完全没有道理啊!
冉沐是昆仑秘境小丫头,没有白帝的首肯,根本无法离开昆仑秘境。
白帝嘴上虽答应了汀风仙君的要求,可仅止于口头应允,汀风仙君带着她才到昆仑秘境边界,便让守卫给拦了下来。
“白帝殿下有令,冉沐暂不能离开昆仑秘境。”
汀风皱眉:“你家殿下刚才已经应允,让我带冉沐离开。”
“殿下与仙君间的约定,小的实在不知情。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还请仙君海涵。”
那守卫一个劲同汀风仙君赔礼道歉,态度谦卑有礼,半点不像有得罪人的意思,可他们在不放行这一点上的态度却十分坚决,无论如何,只咬死白帝殿下未发令,冉沐便不能离开。
没料到有这么一出,汀风仙君皱了眉,脸色也稍显不悦。可他明白,问题出在白帝身上,同几个守卫置气,既没有用也没有必要。因此,在僵持一阵后,他先让了步。
“罢了,我早该想到,以严如的脾气,必定不会轻易同意。”
然后,他让冉沐先回去,说这件事情自己会处理好,请她耐心等一等。
至于他要如何处理,冉沐就不得而知了。
冉沐只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把白帝得罪狠了。
因为接下来的两天,白帝都把她当透明人对待,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更别提同她说话了。
换作往日,白帝摆这种臭脸,冉沐早就当他不存在,自顾自找乐子去了。
可这次不同,她总是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不但不敢乱跑,还老老实实在白帝跟前伺候着,以免把对方惹得更火。
比如此刻,白帝在书案前批着折子,她在旁边候着,白帝皱一皱眉头,抿一抿嘴唇,抑或翻折子的动作大了些,她都会心头一紧,生怕下一刻,白帝案头上如山般的折子就会全砸到她头上。
幸好,直到案头那座小山消去,白帝也没拿她撒气。
但同样地,他也没顾上理她。
四周的气氛仍旧压抑,冉沐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暗暗叹气。哎!瞧这形势,明天恐怕还得过这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
可她叹完气一抬头,却蓦地对上白帝的视线。
白帝看着她的眼神很是认真,不仅充满了探究,也比平日多了些温度,似乎想要从她的眼里直直看进她心里一般,令冉沐觉得浑身不自在。
对视一阵后,她不自然地别开了眼。
视线错开那一瞬,她看见白帝眼神略略一闪,然后,她终于听见他开了口。
“冉沐,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冰山终于有了融化的势头。
冉沐亦步亦趋跟在白帝身后,生怕又把他惹毛了。
可她走着走着,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条路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上次白帝带她长见识,去量刑司时走的路吗?
冉沐赶紧住了脚,试探性地伸手扯了扯严如的衣袖:“殿下,你等一等。”
白帝转过头来看着她:“什么事?”
冉沐使劲眨眨眼,另一只手拧了自己大腿一把,眼里瞬间浮了水雾。她的表情无辜又忐忑:“殿下,你该不会真想把我发配量刑司吧?”
白帝看她的眼神瞬间充满了鄙夷,他抽回衣袖,言简意赅地丢下一句“跟上来”,便转身继续往前走。
白帝步履轻快,冉沐却觉得自己的双腿跟灌了铅一样,异常沉重,根本就没法朝前迈。
两人之间很快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白帝走了一阵后回过头来,见她仍在磨蹭,几大步走过去,一脸不耐地抓住她手腕,只一个闪身,冉沐发现,自己已经不知到了哪一个刑堂的门外。
四周光线晦暗,三面是黑漆漆的墙壁,隐隐有火光从唯一的一扇门里透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些奇怪的刺刺声响。
冉沐一贯胆子大,这一次却忍不住头皮发麻,她小心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地方?”
看她像是真的害怕,白帝停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可他的声音仍然是冷的。
“量刑堂,凡间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之人,死后都得往这里走一趟。”
“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冉沐感觉自己特别冤枉。她虽然好色,可从来发乎情止乎礼,色得很有品格。她对美人的美仅限于欣赏喜爱,并没有任何染指亵渎的意思,这同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有什么关系?
“殿下,我觉得你带我走错地方了!”
她非常正经地试着向白帝表述这个意思,可话才说到一半,便觉得肩上一阵力道袭来。下一刻,她整个人已经被推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凉坚硬的墙壁,白帝将手一挥,那扇透着火光的门连同那些奇怪的刺刺声一起消失了,唯一的光亮被阻断,四周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她看不见白帝的脸,只感觉他离自己很近。他的发丝挠着她颈间的肌肤,她的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最最可怕的是,她的下巴被他扣住,缓缓抬了起来。
“冉沐,你放心,你一点都不冤枉!”
白帝的语气是愤愤不平的,甚至还有些咬牙切齿在里面。黑暗之中,气氛显得异常奇怪,冉沐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眨着眼睛,视线左顾右盼,盼望哪里能来一道光。可她盼来的,不是别的,居然是落在唇上的一个吻。
“唔、唔……”
冉沐瞬间就奓毛!不禁恐慌起来,她开始拼命地挣扎,手脚并用想将压在她身上的人推开。
完了!面前这位一定不是白帝,就算外表是,那也一定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体!
那臭脾气的白帝,怎么可能对她做这种事?
冉沐挣扎得非常厉害,可她所有的抗拒对对方而言都显得微不足道。对方的吻越发火热,将她的唇瓣吮得生疼,而且像为了惩戒她的抗拒,对方还在她唇上重重咬了一口,然后把她的痛呼一并吞下。
一场压倒式的火热掠夺过后,冉沐感觉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压尽了,手脚软得站都站不稳,只能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一阵,她才稍微缓过劲来,扶着墙断断续续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敢附在白帝身上!”
黑暗中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一声轻笑:“冉沐,你能聪明点吗?”
接着,她觉得眼前一亮,四周光线明朗起来。
站在她面前的,分明是白帝,瞧那气质眼神,也不似有半分作伪。
可奇怪的是,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点笑,与以往大不相同。
他的目光落在她略显红肿的唇瓣上,缓缓道:“汀风要想带你去凡间走一遭,可以,但我会和你们一起去。”
有了白帝的参与,冉沐与汀风仙君的灵山之行终于得以成行。
灵山乃人界有名的仙山。凡间流传,数千年前,曾有高人在灵山之巅建纯阳派,广收门徒,授斩妖除魔、御剑修仙之术。后来,高人得道飞升,纯阳派的名声不胫而走,前往灵山寻仙问道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纯阳派中人深受其扰,便在山间设下结界,自此,若非有机缘的人,即便将灵山踏破,也再难觅见纯阳派踪迹。
冉沐对修仙问道一事虽不热衷,也听过不少有关灵山的传言。此次前往,一路上免不了好奇,问些秘闻,譬如数千年前是否真有高人飞升,现如今灵山之巅是否仍有纯阳派弟子等等?
对于她的问题,白帝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倒是汀风仙君有耐心,一路上不管冉沐问什么,全都一一作答。
“数千年前,的确有人在灵山得道成仙,纯阳一派也因此兴盛了许久。不过五百年前一场浩劫,纯阳派元气大伤,现如今只剩下零星几支的弟子在,恐怕再恢复不了当年的盛景。”
汀风仙君的口气略微带着点遗憾,冉沐听得好奇,又继续追问:“什么浩劫,这么厉害?”
汀风仙君抬头眺望灵山之巅,眼神显得有些空远,似在回想什么。冉沐好奇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谁知汀风仙君收回视线,正准备开口时,白帝却从旁边走了过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去。
“鸡毛蒜皮的事,问那么多做什么!早些取了玄铁和灵水,了结正事才是!”
说话间,他与汀风仙君的视线交错,彼此眼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闪过,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冉沐一心只想挣脱白帝的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说实在的,冉沐现在一看见白帝,脑子里的想法根本没法像以前一样单纯。
以前她看见这位,目光就落在对方脸上挪不开,一边感慨对方的好皮相,一边腹诽对方的臭性子。
可自从那天那个莫名其妙的吻过后,她看见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丝毫不想和他有半点身体接触,一对上对方的眼神也会忍不住转开眼。
而且更令她头疼的是,她排斥这一切的原因,似乎不是什么厌恶或害羞,而是莫名的忐忑心虚。
有时候白帝看着她的目光,似乎过于专注,偶尔还会让她生出被温柔注视的错觉,可白帝那脾气,和温柔能有半点关系吗?而且就算白帝皮相生得再好,她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一个,她到底心虚个什么劲啊?!
冉沐拼命摇头,想把这些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一个栗暴敲在她头上。
她愤然抬头,正对上白帝冷冷责备的目光:“犯什么傻呢!”
她扭开脸,瞧吧,现在这副德行,才是这位白帝殿下的本色!
不过冉沐并没有注意到,她扭开脸后,白帝面上闪过的一丝无奈,以及远处汀风仙君看向他们时的探究目光。
之后的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
有仙界仙君和昆仑秘境之主同时出马,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当初铸剑用的玄铁和灵水。
冉沐上一次修复斩魂剑之所以会出问题,据汀风仙君分析,原因大概出在两方面。
一方面是因为冉沐修为低微,修复仙家法宝的能力尚不稳定。至于另一方面,是出在昆仑秘境的阴寒灵气上,斩魂剑乃仙家至宝,铸剑之时又吸取了灵山之灵气,昆仑秘境阴森,与斩魂剑所含灵气不合。
因此,若要想彻底修复斩魂剑,最好的办法,大概还是以昔日铸剑的玄铁和灵水为引,再借灵山灵气,让冉沐重新施展法力。
最后的事实也证明,汀风仙君的猜测是正确的。
当所有的要素齐全,冉沐再一次施展法力修复斩魂剑后,剑身发出一声轻啸,主动飞回汀风手中。
汀风持剑一抖,剑光如水,挽起的剑花将空气中结界轻易划破,山中原本的薄雾散去,原本一片苍翠的山巅处,竟然缓缓现出些建筑群的影子。
“那是纯阳派?”
冉沐惊叹一声,还想看仔细些,却觉领子一紧,整个人已经被白帝提上云头。
“叫什么,汀风破了人家结界,马上就会有纯阳弟子出来顾看,再不走,留下平添麻烦。”
冉沐低头一看,果然,云头下瞬间冒出几个人影,一律白衫蓝袍打扮,腰间佩剑,瞧着干练清爽,想来便是纯阳派的弟子。不过冉沐挺奇怪,以白帝那唯我独尊的脾气,还有避让人的时候?
“怎么,你还会怕纯阳派的弟子不成?”
她话才落音,回头一看,汀风仙君居然也跟在身后。汀风仙君明显听见了她的话,微微一笑,回道:“严如自然不会怕他们,只是我们破了人家的结界,到底理亏些,也不便讲明身份,这时候走倒是上策了。”
听汀风这么说,冉沐也不再多言语,只是扭了扭身子,从白帝手中挣开,小声抱怨:“什么坏习惯,老爱提人家衣领!”
谁知道刚抱怨完,腰上突然一紧,白帝直接揽了她的腰,将她困在怀中。
想到汀风仙君就在身后,冉沐有些慌了,赶紧想从白帝怀中挣出来,可对方力道很大,她根本挣不动,白帝还故意低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同她说话。那态度外人看来不知有多亲昵,可他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再闹我就把你丢下去!”
冉沐的身子瞬间僵住,望着底下越离越远的灵山,欲哭无泪。
三人乘云而行,不过一盏茶工夫,便从灵山飞到了大梁的都城平津上方。
冉沐瞧着下方熟悉的街道,不禁有些激动:“瞧,下面是平津。那是朱雀街,那边、那边是我家!”
要知道,自从当日和太尉小姐争执坠楼,一命呜呼之后,她再未回过这里,回过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眼下再见昔日熟悉的景致,即便只是远远瞧着,也让她激动不已。
“你想回去看看?”
冉沐本以为,白帝定会责备她大呼小叫,可他非但没有,反而破天荒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当然想去。”
她连忙想也不想地点头,生怕对方反悔。
而白帝衣袖一挥,乘云正待降落,身后汀风仙君突然喊了一声:“慢一步。”
“怎么了?”
冉沐和白帝齐齐回过头去,只见汀风仙君腰间的斩魂剑正兀自呜鸣不已,他按住剑柄,脸色严肃地道:“那只画魂就在附近。”
“啊?不会这么巧吧?”眼看自己家就在下面,却不能回去看一眼,冉沐有些失落,“我还想回家看一看呢。”
“下次会有机会的,这次别冒险。”汀风仙君将她的失落收入眼底,轻声安慰了她一句,又同严如道,“严如,你且带冉沐回去,我去会会那只画魂。”
汀风仙君说着话,边松开了按住斩魂剑的手,只听咻的一声,斩魂剑化光飞出,汀风仙君也紧随其后而去。
冉沐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心里既有些遗憾,又有些许担忧,她忍不住问道:“殿下,那只画魂是不是特别厉害?汀风仙君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什么天帝亲手所绘,听起来就很难对付的样子。
冉沐比白帝矮了一个头,此时被他带在怀中,仰头与他说话时,刚好看见他嘴角微微下撇,似毫不在意。
他道:“你若是在替汀风担心,那大可不必。他厉害得很,区区一只画魂,还能伤了他不成?倒是你那点微薄修为,哪怕斩魂剑的剑气扫到你,都能叫你灰飞烟灭,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
冉沐不以为然:“我又不会傻到故意往他剑气上撞。”
白帝冷笑:“这可说不准。”
“……”
冉沐气结,白帝却没再理会她。两人脚下乘云再度升高,朝着来时的方向赶去。平津城在视线里渐渐变小,冉沐不甘心就这么回昆仑秘境去,她忍下满腹的嘀咕,伸手扯了扯白帝的袖子,放低姿态道:“殿下,咱们就跟去看看吧!你这么英明神武,难道还护不好我吗?”
白帝低下头,她仰着脸望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全是期盼,讨好卖乖的模样很是无赖,她讨价还价:“就去看一眼,一眼就好。”
白帝皱眉,似在考虑,但不过片刻工夫,他就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的请求:“想也别想。”
冉沐失落之余,开始用激将法:“殿下,你该不会是害怕吧?你堂堂昆仑秘境之主,怎么能怕一只小小画魂呢?这说出去太丢你的脸了!”
这下,白帝殿下连个眼神都懒得回给她,只是将衣袖一拂,让脚下乘云前行的速度变得更快。
软的来不通,激将法也没用,冉沐很是无奈。她瞅了瞅云头下,想了一阵后,眼珠子一转,狠狠一咬牙,趁着白帝不注意,猛地从云头跳了下去。
她就不信了,她要真豁出去,还拿白帝没办法?
而严如的确没料到她会有此一招。毕竟之前他才用丢她下云头这事吓唬住了她。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伸手去抓冉沐的衣领,却也慢了一步,只能眼看着她往下跌。
却说冉沐这狠心一跳,刚开始还有点怕,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作为魂体的好处其实挺多的,摔不死就是其中一项。
她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而过,等风声散去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人来人往的朱雀街之上。
来来往往的行人从她身边经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她,甚至有人直接从她身体之中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