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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倾心

2014-05-14初酒

桃之夭夭A 2014年4期
关键词:白胡子老头姑娘

初酒

岁月是把杀猪刀,而我,却成了一把杀猪剑,人心险恶,着实不能不防。

一、楔子 月黑风高杀人夜

今夜月黑风高,是个杀人的好时机。

在古墓沉睡多年的我终于得以重出江湖,接下一个刺杀任务。

刺杀的对象,据说是无方城最温润风雅的谦谦君子苏良衍,为此,我的心小小荡漾了一下,毕竟多年不曾见过美人,而且还是活着的美人,着实有些怀念。

莲花灯盏灭掉的刹那,我迅疾而出,冲向面前负手背立的修长身影,不知是我在古墓中待了太久行动变得迟缓,还是苏良衍反应太快,他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用两个手指制住了我。

修长素净的手指,透着良玉风骨,紧紧扣在我身上,不曾松懈半分。

“又见面了,这已经是你第六次刺杀我,嗯,这次有所进步,知道找柄好剑。”

温雅从容的声音,是对着我身后那人说的,可却令我无法抑制地激动了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让我找到了这个在我身上乱写乱画、大伤我自尊的混蛋!

我与苏良衍的梁子,要追溯到几日前。

那时候,我刚从古墓出来,被放在集市上售卖,恰逢苏良衍路过,盯着我看了好久好久,却始终没有掏钱的意愿。

我在心里不耐烦地暗自嘀咕:没钱就赶紧走开,不要妨碍本姑娘晒太阳。

谁知他非但没走,反而将我拿在手中,凑近仔细端详。我承认,他有一副极好的皮囊,那双眸子往面前一凑,就如陈年佳酿逶迤过心头,能让人情不自禁地迷醉其中。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该仗着长得好看,就哄骗卖主将我交给他,任由他在我身上刻下那一行极为耻辱的字——“若用此剑,必将自贱”!

哦,忘了声明,其实,我是一柄剑,一柄风华无双、可斩昏君庸臣的绝世好剑。

全无方城的人都认为,苏良衍是眼光极好的相剑师,相剑造诣出神入化,因此,他在我身上留的那行字,成功让我变成了一柄无人问津的破剑。最后,卖主没办法,只能将我随手扔到了路边。

我愤恨地咒骂了很久,终于有个识货的把我拿起,用于今晚的刺杀。

二、传闻不可信为真

等我回忆完不堪往事,苏良衍已经将刺杀之人轰出了府,正在灯下细细端详着我,我狠狠瞪他:“看什么看?再看我让你血溅当场!”

他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笑:“你怎么一直抖个不停?莫非,见了我很激动?”

对,我很激动!我激动得想立刻杀了你!

我越发抖得厉害,趁他的手指抚过剑锋时狠命给了他一下,淡淡的血腥味散开来,他皱了皱眉:“剑本凶器,你还如此嗜血——”

他的话未说完,因为下一刻我就变成了人形,冷着脸立在他面前。我无暇欣赏自己的模样,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开始释放在胸中憋了多日的腾腾怒火:“你这个混蛋,为什么在我身上乱写乱画?!”

苏良衍神情愣怔,呆了半晌,喃喃道:“早看出你已修得灵识,只是未曾想到,要见血光才能成形。”

我愈加愤怒:“知道我有灵识,还敢那样辱我名声,你当本姑娘吃素的?”

苏良衍往我身上轻飘飘一扫,唇角微翘:“姑娘误会了,在下那日初见姑娘,便觉有祥云飞过霞光满天,万丈华彩——”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重点!”

他握住我的手腕,微微笑道:“像姑娘这般修有灵识的绝世好剑,百年难求,可在下那日忘记带钱,只能在姑娘身上做些记号,以防姑娘落入他人手中。至于让姑娘名声受辱,惨遭抛弃,实乃意料之外,在下事后还特地让人去搜寻过姑娘的下落。”

我将视线落在他手上:“放开你的爪子!”

他很听话地放开了我,然而手落下时却从我肩头划过,顺带还将我垂至胸前的头发撩到后面,一双眼专往那不该瞅的地方瞅:“姑娘的衣裳,怎么破成这样?”

肌肤一阵战栗,我顺着他的视线自审一番,悲催地发现——适才随着身形变幻出来的一袭裙裳已经破烂不堪,像是被利刃乱砍过一般。

难道,我的修为还不够,所以伴我而生的才是这样一件破衣裳?

作为一柄风华无双的剑,我向来比较有羞耻心,当下便尴尬了,红着脸大声吼道:“还不拿件衣服给我!”

苏良衍摸摸鼻子,勾嘴一笑:“其实,你不穿会更好看。”

我没有再说任何废话,直接冲上去,扒下了他的外袍。

时至今日,我才悟出一个道理,原来传闻真的不可尽信。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什么风雅出尘坐怀不乱,根本就是个扯,他苏良衍用一副好皮囊骗了整个无方城。

但我没有料到,更扯的事情还在后头,苏良衍的袍子在我身上裹了一个时辰,也莫名其妙变得残破不堪。

看着身上一条条的破布,我终于不淡定了,目瞪口呆地抬头望向苏良衍。

苏良衍也愣了愣,皱眉思忖半晌,道:“莫不是你刚化成人形,身上的剑气还未消解,才割破了衣衫?”

“啊?”

我愕然许久,不得不接受这个有些牵强的解释,为了避免出门被人当成乞丐,我决定先原谅苏良衍辱我名声之举,暂时在苏府住下,等待剑气消散后再作打算。

三、人要衣装剑要鞘

两个月后,我成了苏府上上下下嚼舌根必定会提及的风云人物。

他们都说,我会邪术,迷惑了苏良衍,使得他性情大变,一改往日的温良尔雅,日日与我做那有伤风化的事不说,方式还极其残暴,光是撕裂的衣裳和被褥都足以开家店铺了。

对于他们此等复杂心情,我表示很能理解,毕竟我房间里的破布确实堆积如山。拎过一串葡萄,侧躺在床上,刚想将新换的被褥往上扯扯,苏良衍便推门进来了,面色有些阴沉。

“这床被子还能支撑两个时辰,你来早了。”我笑得一脸惬意。

苏良衍看着我,似笑非笑:“你倒是好兴致,就不去听听府里的人在说些什么?”

我讶异地抬眼:“你说那些关于你性情大变禽兽不如的传闻?我早知道了啊,啧啧……你的消息真不灵通……”

苏良衍行至床边,掀袍坐下,缓缓俯身,一双好看的眸子微微眯起,散发出危险气息。

他的脸与我的脸只隔了一指的距离,可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身上的剑气不仅能划破衣裳,还能伤人。色字头上一柄剑,他如果不怕死,尽管来轻薄好了。

他果然没有再靠近,只是轻声道:“已经过了两个月,你身上的剑气却一点都没有收敛,这样坐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一张俊美的祸水脸,再加上喷洒过来的灼热气息,成功让我紧张了一下,不自在地别开眼:“那……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他一手撑在我颈边,慢悠悠道:“我仔细想过了,你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由于缺少匹配的剑鞘。”

他的话刚落音,我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数百年前我是有把匹配的剑鞘,但后来遗失了。”

苏良衍的肩膀被我一撞,险些没挂彩,他后退一些,无可奈何地揉揉额角:“我会帮你找到剑鞘,但这段时间,你还是先变回剑的模样吧。”

大抵是因为曾经结下的梁子,我见他这样头疼,心情愉悦得很,重新躺倒,挑眉粲然一笑:“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不用那么麻烦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趁机好好整你一整,都枉费我修炼这么多年。

苏良衍立刻黑了脸:“你当真不变?”

我忽略掉心中的不祥预感,硬撑道:“就不变,你能奈我何?”

他起身理了理衣袖:“那你以后就不用穿任何衣服了,反正——”他头一偏,唇一弯:“吃亏的也不是我。”

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叫住往外走的他:“我变!我变还不行吗?”

他折回来,笑道:“放心,我会将你随身携带,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的。”

我斜了他一眼:“你只要别在我身上乱写乱画,我就谢天谢地了。”言罢,闭眼念道:“我变!”

静默了一瞬,尴尬地睁开眼:“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变回去,你……知道吗?”

苏良衍:“……”

“我没骗你,真的!我喝了你的血就成人形了,真不知道怎么变回去……”

“是我错了,我不该高估你的智商……”

“……”

四、千金原在美人手

无方城苏良衍千金求剑鞘的消息很快便传扬了出去,无数人蜂拥而至,却又失望而归。

刚开始,我还觉得能不能找到剑鞘无关紧要,顶多让苏良衍多破些财,可渐渐地,我就忍不住着急了,没有剑鞘,出不了门,只能天天窝在房里,委实太过枯燥无聊,倘若以后都要这样度过,当真是生不如死。

终于,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从梦中醒来,突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召唤。

我整个人瞬间兴奋了,直冲冲往外奔去,果然看见有人立在院子里。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身姿娉婷如一支莲花,桃花簪子淡粉衣裙,怎么看都像幅画。

不过,我关心的并非这些,而是小姑娘手中的一柄剑,准确点说,是那柄剑的剑鞘。

暌别多年,终得重见,我险些没热泪盈眶。站在一旁的苏良衍看见我,皱了皱眉:“你怎么出来了?”

我直接无视他,激动地奔到那粉衣姑娘面前:“你——”

我才开了个口,就被打断:“迷惑苏哥哥的人,就是你?”

我懵了。

粉衣姑娘鄙视地打量着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婧!”苏良衍喝住她,眉宇深皱。

我急忙瞪了苏良衍一眼:“这么凶干什么?懂不懂怜香惜玉?!”

苏良衍低头,暧昧一笑:“我懂不懂怜香惜玉,无衣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闻言,面前名唤小婧的姑娘立马白了脸:“你这个贱人!到底给苏哥哥下了什么药?”

“剑……剑人?”我一抖,拽拽苏良衍的袖子,压低声音:“她怎么知道我是剑变成的?”

苏良衍:“……”

“小婧不要胡闹,你先回去吧,我近来比较忙,没时间陪你。”苏良衍突然下逐客令。

小婧姑娘难以置信地望向苏良衍:“苏哥哥……”眼一红,泪一落,捂着脸转身便跑了,也带走了我心心念念的剑鞘。

我慢慢转过脸,冷冷看着苏良衍,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下次你再敢穿成这样跑出来,我就把你丢到大街上去。”苏良衍完全忽视我如刀的眼神,褪下外袍替我裹上。

我积聚多时的怒火彻底爆发了:“苏良衍,你这个混蛋,我刚刚差点就能拿到剑鞘,都被你给毁了!”

苏良衍一愣:“你是说……剑鞘在小婧手里?”

“不然你以为呢?”我怒道:“还不快去追!”

“追什么?既然已经知道剑鞘的下落,就不用急在这一时了。”苏良衍风淡云轻地往一旁行去。

我气结:“先前着急的是你,现在不紧不慢的还是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苏良衍边走边道:“现在追她回来有用吗?我这个表妹,向来不肯吃亏,想从她手中拿东西,只怕要费些功夫。”

我嗤笑:“要费什么功夫?她是你表妹,你说两句好话哄哄她,不就成了?”

苏良衍猛地顿足,转身盯着我,整张脸阴云密布。

我被盯得毛骨悚然,后退一步:“干……干嘛这副表情?我说的是实话,一看她就对你有意思,只要你肯耐下心去哄她,她绝对会将剑鞘拱手奉上。”

苏良衍弯唇一笑,笑意不善:“这样一来,我岂不是亏大了?”负手转身,继续往前。

“你!”我在后面抓狂道:“苏良衍,牺牲一下色相你会死吗?”

“不会死——”苏良衍顿了一下,眸光瞥过来,“但是会生不如死。”

我:“……”

五、其实本剑非妖孽

苏良衍最终还是没能经住我死皮赖脸的闹腾,同意牺牲色相,去哄骗他那如花似玉的表妹周小婧。

我以为,他这一去,至少也要花前月下那么几个时辰,谁知我才啃完一只鸡腿饮完一盏碧螺春,他就回来了,因走得太急,一袭白衣飘飞如仙。

“啪”的一声,他将剑鞘扣在我面前:“动作快点,她就要追来了!”

我稳住案上的杯盏,疑惑道:“她不是自愿给你的?”

苏良衍干咳一声,别开眼:“我说要跟她切磋武艺,然后趁她不备,直接抢的。”

“……”

有些抽风不需要解释。我默默伸手握住剑鞘,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剑鞘散出黄绿色的光,渐渐变得透明,不消片刻,就彻底化为虚无。

我起身,正想换件新衣裳验证一下自己是否已经恢复正常,却被苏良衍一把拉过去,抱在了怀中。

“你干什么?”我抬头瞪他。

他扣住我的腰,唇角噙笑:“试一试这剑鞘有没有用。”顿了顿,满意道:“嗯,没见血,看来确实有用。”

我扫他一眼,还来不及一脚踹飞他,就突然感觉四肢百骸被一阵剧痛侵袭。

“怎么了?”苏良衍敛了笑,紧张地扶住我。

“痛……好痛……”

我的呻吟声很快消失无踪,因为——我又变回了剑的模样。

“无衣!无衣!”苏良衍捧着我,一脸焦急。

“苏哥哥,你果然是被妖孽迷惑了心智……”周小婧幽幽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苏良衍回头:“你在剑鞘上做了手脚?”

周小婧缓步踏入,倨傲的目光从我身上扫过:“我早就听闻苏哥哥你被妖孽缠身,所以特地去仙雾峰找了一位高人,求来镇妖之法。”

高人?哪位瞎了眼的缺德高人?把他叫过来,本剑非将他剁碎了熬汤,喂给黄鼠狼!本剑是正儿八经修成的仙灵,风华绝代人见人爱,哪点儿像妖了?

苏良衍的语调变得极冷:“替她解开!”

周小婧脸上再次出现楚楚可怜的凄伤表情:“苏哥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妖孽,三番两次伤害小婧?”

苏良衍的面色愈冷:“我再说一遍,替她解开!”

我几欲泪流满面,苏良衍你这个死脑筋,就不能说两句好话哄哄她?倘若有一天本剑死于非命,定是被你害的!

哀伤半天,梨花带雨的周小婧终于开始松口,“苏哥哥,你知道小婧最想要什么,如果苏哥哥肯答应,小婧就放过她……”

“想用这种方式进我苏家的门?”苏良衍冷笑,“我苏良衍从不受人威胁,来人,送客!”

我听得有些迷糊,想开口询问,可又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抖动。

苏良衍行至榻边坐下,对着我温声道:“别担心,她能找到方法锁住你,我就能找到方法让你恢复人形。”

言罢,突然举起我往胳膊上一划,细瓷般的肌肤上顷刻间汩出鲜红的血,很是骇人。

等了片刻,我仍旧没有半分变化,苏良衍失落地将我搁在腿上,修长手指抚着我的剑身:“过两天我就带你上仙雾峰,你别着急。”叹息一声,“你别抖了,不会有事的。”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真的很想白他一眼——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我至于抖个不停吗?

六、岁月是把杀猪刀

世事总难预料,就在动身去仙雾峰的前一天,我被偷了。

原本,苏良衍一直将我随身携带,贼人根本没有可趁之机,然而人有三急,他免不了要上厕所,又不好意思让我观摩,于是乎……

贼人在偷我的时候,怕我震动出声,干脆给了我一锤。

虽则本剑是历经千锤百炼锻造而成的,但多年不曾遭受这般打击,承受能力明显退化不少,才一下就晕了过去。

“你这个妖孽,竟敢迷惑我苏哥哥!今日我非让你魂飞魄散!”

我是被一阵恶狠狠的咒骂声吵醒的,定睛一看,只见周小婧正居高临下地立在我面前,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因愤恨而有些扭曲。

我不由感慨,人间拈酸吃醋的这些风月事,还真是害人不浅。

刚感慨完,就被她拿起,毫不留情地抛到了旁边的一个火炉中。

灼热的火焰伴随着她尖锐的笑声不断侵袭过来,让我产生了一种身在地狱的错觉,浑身上下都是彻骨的痛。

一天过去,我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周小婧终于笑不出来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我在剧痛之中冷笑一声:本剑早已修炼出灵识,普通的火顶多能让我遭些罪,伤不了我根基。

火烧不行,周小婧又换了铁锤,试图将我捶个稀巴烂,奈何我除了会晕上一晕,就再无其他反应。

周小婧彻底愤怒了,狠狠踩了我数脚,抛出一句:“你别得意,我会找到办法治你这个妖孽的!”

我被她折腾得没半分气力,干脆充耳不闻,长眠过去……

我从未想过,再次醒来,自己会对着一头猪。

确切点说,是一个被剃光了毛的猪头。

满手油腻的屠夫毫不怜惜地拿起我,吆喝着一阵乱砍乱剁。

岁月是把杀猪刀,而我,成了一把杀猪剑。

真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泪流成河都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悲伤。

“没想到你这把破剑看起来不怎么样,还挺锋利。”屠夫豪迈地笑着,手一起一落,我就在猪血中洗了个澡,“那小姑娘也真奇怪,居然出钱让我用剑杀猪……”

我欲哭无泪地默默发誓,倘若有人肯伸出慈悲之手,救我出这火海,我必定当牛做马报其大恩,哪怕以身相许都没有关系。

一瞬间,抑制不住地想念起苏良衍来,活了这么久,也只有他对我最好,肯为我破费,还千金求什么剑鞘。

“剑下留情!”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闯入耳内,我僵硬了一瞬,随即激动得热泪盈眶——苏良衍,你终于来了!

“阁下印堂发黑、头顶乌云,近日恐怕会有血光之灾……”

“哪里来的狂妄——”在看清来人之后,屠夫立刻收了满腔怒气,笑呵呵道,“原来是苏公子……”

“你手中这柄剑乃不祥之物,会给你带来血光之灾。”苏良衍语气淡淡,没什么起伏。

“啊?”屠夫有些难以置信。

“不信,请看那剑上刻的批语。”

屠夫:“若——用——此——剑,必将自贱?”

我:“……”

好吧,看在你是为救我的份上,我原谅你这次的污蔑。

“苏公子是城中最好的相剑师,当然不会错,只是那姑娘说——”

苏良衍搁下一锭银子:“这样,就当我做件善事,买下你这柄剑。”

屠夫立马两眼放光:“这……这怎么好意思?苏公子你真是个大善人……”

七、从来高人不靠谱

一回到苏府,苏良衍就将我抛进了浴池里,一脸嫌弃:“只怕泡上十天半个月,都洗不干净你身上那股味儿!”

本剑向来强大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默默躺在水底装死。

须臾,苏良衍皱了皱眉,蹲下身:“无衣?”

我一动不动,继续装死。

苏良衍跳入池中,将我捞起,脸色有些焦急:“无衣,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本来是没脸也懒得回应他的,可偏偏正对着他的胸口——晶莹的水珠顺着白皙如玉的脖颈滑入衣领之中,无端生出千般魅惑,难以言喻的感觉让我不由颤了颤。

感受到我的颤动,苏良衍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原来,是在闹脾气。”他摩挲着我身上的字,慢慢走出水中,“别赌气了,你若不想见到这句话,就赶紧变回人形。”

我无言,要能变,我早变了,还会任由你那样抛来抛去?

苏良衍将我放到床上,而后自己也躺了上来:“累了吧?陪我好好睡一觉,为了找你,我可是两天两夜都没合眼。”

气息喷洒到身上,一股火直冲头顶,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目唇齿,再次没出息地颤动起来。

“冷?”苏良衍疑惑了一下,伸手将我揽入怀中,然后扯开了锦被。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暖意,像刚出古墓时触及的第一抹阳光。

我忽然想,如果此时的我,不是剑身而是人身,该有多好?连遐想都能多几分微醺的桃色。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中一片花月情浓春光旖旎,耳边依稀有人喃喃低语:“无衣,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吗?”

然而,再度睁眼时,看到的却是一张白眉白胡子的老脸。

我呆住!彻底呆住!

那个眉眼温润的苏良衍呢?不过就是跟我睡了一夜,至于让他从翩翩佳公子变成白胡子老头吗?

这个世道太令人崩溃了……

“小丫头,别对着老夫流口水,小心弄脏老夫的衣裳!”白胡子老头板着脸道。

“苏……苏良衍……你……你……”我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白胡子老头坐起来,拍了拍衣袖:“苏什么苏?老夫跟那小子没半点关系!”

闻言,我冷静了不少,低下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回了人身。

白胡子老头瞥了我一眼:“不用看了,是老夫把你变回来的。”

我有些激动,刚想大赞一句“高人啊”,就又听他道:“在剑鞘上下符咒的也是老夫。”

我:“……”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处处皆恩怨。

白胡子老头继续解释道:“你修行不够,还要历经一劫才能成仙,老夫是为了帮你,才将下了符咒的剑鞘交给那姓周的小丫头的。”

对于他如此奇葩的解释,我表示极度无语,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接下来的话转走了注意力:“老夫辛辛苦苦助你成仙,那姓苏的臭小子居然连喜酒都不请老夫喝一杯,实在太没良心了!”

我愣了一愣:“喜酒?谁和谁的?”

白胡子老头一脸不高兴:“苏良衍和周小婧!”

噼里啪啦的喜庆闹声适时传来,我脑袋一嗡,翻身下床,拎着裙子就往外跑。

白胡子老头在身后大声叫道:“记得给老夫带两壶酒回来,还有烧鸡——”

红绸连绵,喜灯高挂,我从满堂热闹中穿出,气喘吁吁赶到苏府门口时,苏良衍刚好骑马出现在视线中,那一刻,我在古墓中沉睡了多年的心突然活跃了起来——朱衣白马,墨发飞扬,温雅如玉,果然不愧为本剑看中的人!

“苏良衍!”我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你竟然敢背着我,娶别的女人!”

苏良衍一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神情晦莫难测。

“苏哥哥,那个疯子女人又来闹了吗?”周小婧娇滴滴的声音从花轿中传出。

苏良衍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我走来,衣袂飘飘。

我定定望着他,等待他的抉择,我不相信,前一刻还那样温柔搂着我与我同床共梦的男子,转眼就会迎娶她人。

“你怎么出来了?”苏良衍停在我面前,笑容有些恍惚。

这种时候,容不得我再娇羞切切拐弯抹角,深吸一口气,径直道:“我……我又变回来了,你娶我,不要娶别人!”

苏良衍一滞,手顿在我颊边,良久,终是与我擦肩而过:“回屋吧,别闹了。”

我讶然:这算怎么回事?难道苏良衍对我无意,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

“苏良衍!”我不甘心地叫住他。

“苏哥哥……”周小婧由喜娘扶着,从轿中出来,声音楚楚可怜。

周遭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苏良衍背对着我,身子有些僵硬。

我一字一句道:“你当真要娶她?”

苏良衍侧了侧脸:“是我负了你——来人,送无衣姑娘回房!”

“咦?你抢亲没成功?”白胡子老头看见我,很是疑惑。

“我也以为我会成功……”失魂落魄地倚在窗边,仰首望天,这一夜良辰美景洞房花烛,都与我无关了。

“那我的烧鸡,岂不是也没了?”白胡子老头哭丧着脸道。

我懒得理他,继续对月感怀。

感怀得太深入,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

“夜里冷,你穿得这样单薄,当心着凉。”苏良衍将一件外衫搭在我肩头,微微皱眉。

我怔了一下,随即冷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苏大公子莫不是走错房间了?”

苏良衍苦涩一笑,蓦地将我紧紧抱住,唇贴在我耳边:“无衣……”

天地可鉴,倘若我会仙术,我定会捏个诀把他甩到深山野林里去,奈何我不会。据高人白胡子老头说,我只花了数百年就已修得灵识化作人形,实在不符合常理,总要有些缺憾才见得公道,因此上天没有赐我任何法术。

于是我只能冷冷抬眼,试图用眼神震慑他:“放手!”

“你身子冷,我帮你暖暖。”苏良衍抱着我,语调恢复到从前的戏谑。

我怒道:“我不冷!”

“哦——”他越发搂得紧了,“那我冷……”

白胡子老头躺在床上,笑得眼眯成一条缝:“冷就多抱会儿。”

我:“……”

八、血染谁衣谁还笑

我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勉强听完了苏良衍的解释。他说,我不见之后,他直接找上了周小婧,周小婧威胁他立刻娶她,否则就让我魂飞魄散,他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那刚刚在门口,你为什么还要说那种话?”我狐疑地望着他,质问道。

苏良衍揽着我的腰,抬手理了理我的发,微微一笑:“她事先找了杀手埋伏在人群中,我怕伤到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不信,她现在人呢?”

苏良衍面色一僵,半晌,别开眼:“死了……”

一道雷霆劈过,我抖了抖,磕巴道:“虽……虽然她很讨人厌,可……可你也用不着杀、杀了她吧?”

苏良衍揉了揉额角:“别胡思乱想,她自尽的。”

我默然无语——这小姑娘性子还真烈,得不到就宁愿死。

“无衣……”苏良衍突然低头在我脖颈边蹭了蹭,“你也说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不谈这些好不好?”

心底腾起一团火,我涨红了脸,想要挣开他:“你干什么?”

痴呆了半晌的白胡子老头终于摇晃着起身,往外走去:“啧啧……老夫还是出去找点酒喝吧……”

“人都走了,不如我们做点什么?嗯?”苏良衍的手触上我腰间衣带,声音带着魅惑气息。

我隐隐觉得今夜的苏良衍有些不对劲,平日他虽然也常没脸没皮地调笑,可却从未像这般动真格,忍不住开口问道:“苏良衍,你……怎么了?”

“倘若能一直这样,就好了……”苏良衍慢慢握住我的手,十指紧紧相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衣,对不起……”

“嗯?”我没怎么反应过来。

手心一痛,仿佛有针刺入其中,待我回过神,自己已再次变成了剑的模样。

苏良衍轻轻抚着我的身子,笑容落拓苍凉:“我本想多陪你一会儿,可惜——”

“可惜时间不等人!”白胡子老头从窗外探出个头,“别磨蹭了,死人的血对她可不管用!”

苏良衍苦笑着将我举起,而后对着心口,猛地用力刺下。

“哎哟!这么血腥的画面,老头子我才不要看……”白胡子老头的声音远去。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我浑身发抖,极力想抑制住自己吸取鲜血的可怕行为,却始终徒劳无功。

苏良衍!你这个脑子不正常的,到底想干什么?!

他倚着墙慢慢倒下去,气血一点一点消散,融入我的身体里,大红喜袍就着残余的血,盛开如花,妖娆诡异……

九、尾声

脑中一片混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面前这个唯一肯护着我宠着我的男子,他快要死了。

曾经,他为我费尽锦衣绸缎,为我千金求一剑鞘,可如今,我却饮了他的血,要了他的命。

彻骨的悲伤涌上心头,我终于变回人形,揽住他的身子,边落泪边破口大骂:“苏良衍,你这个疯子!你这是干什么?!”

“无衣别哭……”他想抬手替我拭泪,却使不出多少力气,“我中了周小婧的毒,本就没多少时日可活了,不如……不如把心头血给你,助你成仙……白老头说,你历劫不够,还未能成仙,饮下我的心头血,就可以了……”

“中毒?你怎么会中周小婧的毒?”我抓住他的手腕,追问道,“是不是她用我威胁你,所以你才会……?”

“我……我本想假意与她成亲,从她那儿骗得解药,谁知她竟宁愿拉着我一起死,也……也不愿……”

“你这个傻子!她让你干什么你就真干什么啊?我哪有那么脆弱,被她折腾两下就会魂飞魄散了?”我抱着苏良衍,痛哭出声。

“别……别哭……你不是说,我在你身上乱写乱画,辱了你名声,要跟我算账么?把命还你够不够?”苏良衍终于触上我的脸,挤出一个苍白的笑。

我抱紧他,哭着摇头:“不够……你毁了我名声,就要陪我一辈子……”

“傻姑娘,你成仙了,一辈子会很长……再过个千百年,就该彻底忘了我……忘了我……”他的气息渐渐弱下去,最后终归寂静。

时光回溯,依稀还是那日,暖阳底下,眉眼温润的男子专注地看着我,修长手指缓缓抚过……

沉睡古墓多年,我以为我早已看透了人间生死离别,却原来,只是没碰上在劫难逃的那个人。

“救他!”

我抱着苏良衍的尸身,面无表情地拦住白胡子老头。

“这个……真不是老夫不想救,而是不能救!凡人生死,我等若插手,可会犯大忌……”

我冷冷看他:“你不是说,过了周小婧那一劫,我就功德圆满了吗?为什么还要他用心头血来成全我?”

白胡子老头干咳一声,别开眼:“我算错了,你缺的应该是两劫……”

“……”

我懒得再深究这些,径直问道:“你当真不救他?”

“老夫突然头疼……头疼得很……”

“你不救!我自己救!”我将苏良衍放好,开始将修为渡给他。

白胡子老头急忙拦住我:“这可使不得!仙凡有别,你将修为渡给他,他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我顿了顿:“有几分可能?”

白胡子老头长叹一声:“小丫头,别犯傻了,就算耗费你所有修为,他也只有五分的生机。”

“五分吗?”我笑了笑,“够了……”

“小丫头,你再好好想想,别冲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胡子老头还想劝我,却被我打断:“倘若他没能醒过来,就把我埋在他的坟前;倘若他醒过来了,就……就把我埋在他屋前,告诉他,我已成仙,不在凡间了……”

兜兜转转,嬉笑走一遭,我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土里。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那人是生是死,只隐隐感觉到,总有人从头顶踩过。

我想,他应该是活过来了吧,否则谁会那么无聊天天去踩人家坟头?

这样想着,心里就安慰了许多,残留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是陷入沉睡的征兆。春去秋往,岁月倥偬,不知再度醒来,会是多少年后,他会不会已经白发苍苍儿孙满堂……

后来的后来,听说无方城最负盛名的相剑师苏良衍,一直在寻找一柄剑,听说,那柄剑绝世无双,可起死回生,身上还刻着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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