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
2014-05-14徐永辉
徐永辉
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现在一想起来还是像吃多了一样,心里一阵阵堵得慌。
那是一个仲春的清晨,天蓝得像一汪水。风不大,柔软中透着清凉。街上人稀稀落落,说话的更少。难得这样的好天气,难得这样的清净。但是,我心里依然很迷茫。
经过几年死拼,我终于坐到了公关经理的位子上,本以为可以松口气,哪知道又被老板盯上了。从第一次单独叫我,我就看出他眼神里的暧昧,因为工作的原因,不得不小心应付。却被这老小子误解了,更频繁地约我,前几天居然明确提出了那种要求,还突然在我胸前揉了一把。
去?留?两字像两块砝码,一会垂向这边,一会歪向那边。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阵喝彩声。好奇心驱使我走了过去。
原来是一位瘦弱的老人在耍一只瘦猴。只见老人一摆手,说磕头。我眼前一花,只觉得一团黄光在半空里闪动,等看清楚的时候,猴子已经跪在了地上,头正好对着烧饼炉子。
老人再打手势:作揖。
猴挤眉弄眼,两只前爪相握高举过头,面向打烧饼的人深深作个大揖。我暂时忘记了苦恼,也和其他人一起笑得咧着嘴。得意在老人脸上重重叠叠,他大咧咧地一伸手:“赏个烧饼吧。”
如法炮制,老人又到其他摊位前要了两个烧饼。随后,他漫不经心地掰了一小半扔给猴。猴没接,眼巴巴盯着老人的手,意思是嫌少。老人不高兴了,脸一沉眼一瞪,喝道:“拾起来!”
猴没动,仍然仰着头,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烧饼。
我看到老人的眼珠子大了一圈,目光箭镞似的射到猴身上,咬着牙骂。
他弯腰抓起拴猴的绳子,一把把它提起来,在地上猛一掼。猴骨碌地打个滚。它赶紧爬起来,紧走两步蹲在老人脚前,望着他的脸,吱吱叫。
老人不为所动,劈头一脚把猴踹倒,提起来又摔,还说,叫你不听话!
猴浑身是泥,上前抱住老人的腿,昂着头,满眼泪花,浑身哆嗦。老人又一脚把它踢开,再次提起绳子。猴站立起来,团团转,身体不住地抖。它紧紧抓着绳子,好像想和老人夺,但又不敢,只有死死地抓着,吱吱叫。
围观的人看不下去了,议论纷纷。
“别摔了。”
“摔死了,你看多可怜。”
我憋得脸通红,想冲上去按住老头,让猴子揍他一顿。同病相怜,我决定解救这只猴子。
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我拦住了老人,他一脸紧张。弄明白我的意思以后,他一脸嘲笑:“不卖,就是不卖。”任我说得口干舌燥,他还是那么坚决。
我急了,对他凶起来:“你这是虐待动物,知道吧,你这是违法,知道吧。我就是动物保护协会的信不信?”
老头被我炸晕了,终于改变主意,但价格不是一般的高。我不管,接过拴猴的绳子。
猴子走得并不情愿,趔趄着身子不时回头望向老人。我把它带到郊区外的大山下,兴奋地解开它脖子里的绳子,拍拍它的脑袋。又指了指眼前茂密的森林,意思是它可以重回大自然了。
没想到猴子哭丧着脸,指指自己再指指身后的城市,一连比划了四五遍我才明白,它已经习惯了目前的生活,不想离开。
我脸一沉,学老人摔它、打它的样子。
猴一脸痛苦。
我傻眼了,难道再把它送回去?突然间,猴抱住了我的腿,眼巴巴地望着我的脸。它想跟我?我一惊,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猴一脸气愤,满怀敌意地瞪着我。
我一下子被惹火了,不想再和它纠缠,赶紧挥挥手说:“走吧,走吧。”
猴没动,依然满眼敌意,我不再看它,开了车逃也似的跑了。
又一个天高气爽的清晨,我站在街边上,看哪儿都觉得新鲜、亲切。虽然丢掉了曾经眼红的工作,但我找回了自己,维护了做人的尊严。说起来真该感谢那只猴子,是它的屈辱唤醒了我。那天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它现在怎么样了呢,我不禁有些担心,想到山上去看看。然而,在扭过头的瞬间,我—下子惊呆了:那个老头身后,依然跟着那只低眉顺眼的猴子。
我心里升起浓浓的悲哀,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我像贼一样悄悄躲开了。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