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镖

何尤之

乌鸦的夜啼让灌西森林平添了几多阴森，惨淡的月光从叶隙中掉下来，像是来自地核的火光。

凝眉跨骑赤马，身佩玉剑，警惕地环顾四周。不时有鸟儿被马蹄声惊起，仓皇而飞，惊得凝眉握缰之手满是汗液。

凝眉身上斜挎一个锦袋，锦袋内装有黄绢锦囊。凝眉的左右两侧，有两匹白色战骑贴得很近，战骑上坐着铁手猪进城和快刀尼古丁。

铁手猪进城和快刀尼古丁都是炳龙镖局的高手，此镖之行是护送凝眉到柘城。按约定，凝眉已预付了单程镖资，回程若需护送，需再付镖资。

三人正在灌西森林穿行，忽的一阵风声掠过，数只乌鸦振翅而逃。凝眉取下玉剑，紧握在手，与此同时，铁手猪进城和快刀尼古丁迅速移马换影，一前一后护着凝眉。

诧异之间，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在粗硕的树干间腾挪跳跃，乘势而动，须臾间已飞至铁手猪进城眼前。

铁手猪进城趁其立足未稳，猛地一掌挥出，将黑影震出数米。同时铁手猪进城飞身下马，箭步而去，与那黑影刀掌相向。

快刀尼古丁方欲助战，又一黑影贴着地面如影随形蛇游而至，一个长鞭钩住快刀尼古丁的身子，一用力，快刀尼古丁便跌下马来。

凝眉眼明手快，挥剑斩断长鞭。快刀尼古丁举刀向敌，与黑影交战。

凝眉立身顾盼，未见另有伏敌。再看铁手猪进城和快刀尼古丁，均已罩住敌手。不到一个时辰，前后敌手一呼一啸，分别往来时的方向遁形。

他们是什么人？铁手猪进城和快刀尼古丁同时问凝眉，感到来者不善。

石磊家请来的高手。凝眉冷冷地说。

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快刀尼古丁问。

我杀了石磊！他是我夫君！

啊？铁手猪进城和快刀尼古丁同时停下马，呆望着凝眉。铁手猪进城说，你夫君不会武功？

不会。凝眉说，我厌倦了江湖，只想嫁个远离江湖的男人，过安分守己的日子。

你为何杀你夫君？快刀尼古丁问。

因为他不爱我，他骗了我的感情。凝眉抿紧了红唇。他一直惦记着一个女人，每天都看那女人画像，看得废寝忘食。凝眉从锦袋里取出画像，交与二人观看。画中女郎虽二八多娇，却未必胜凝眉一筹。凝眉说，此女子远在柘城，我自忖她相貌一般，却获石磊钟情，想必有过人之处。

快刀尼古丁又问，我们这趟镖保的是什么？

凝眉昂头，双眼射出寒光，道，一双眼睛！

快刀尼古丁便看凝眉的眼睛，果然一双美目。长长的，双眼皮，眼角略翘，有几分狐媚。

凝眉狠狠地瞪了快刀尼古丁一眼，说，不是我的眼睛，眼睛在这里！凝眉指了指黄绢锦囊。一缕月色落在锦囊上，亮锃锃的，像那双眼睛在发光。

快刀尼古丁倒退一步，吸了口冷气。铁手猪进城问，谁的眼睛？

凝眉说，当然是石磊的！我杀了他，取出他的双眼。我要将这双深情的眼睛，亲自送给他深爱的女人。我要看那女人有多大魅力，能让石磊神魂颠倒，念念不忘！

快刀尼古丁说，难怪石磊的家人追杀你，你谋杀亲夫也就罢了，居然还挖了他的双眼！人家当然要夺回这双眼睛，还石磊一个整尸入殓嘛。

三人边走边聊，不觉东方发亮。前方传来潺潺水声，凝眉说，运河到了，大家小心！

运河风大浪高，水流湍急，两岸长满了芦柴荷莲，水草丛密。三人正在寻望，一只渔船从芦苇荡中穿出。铁手猪进城和快刀尼古丁双手围作喇叭状，向船上渔夫喊话。渔夫身披草蓑，头戴斗笠，竹篙插入水中，小船箭似射向岸边。

三人弃马登船，渔夫不善言辞，默默撑船。渔船驶到河心时，渔夫忽地一篙袭来，快刀尼古丁当即落水。

铁手猪进城转身接住袭来的竹篙，一掌砍断。渔夫扔了竹篙，直取凝眉后背挎包。凝眉反手一箭，渔夫却跳将开来。

铁手猪进城欺身而上，以掌对敌。渔夫自知不敌，跳入水中，猛一用力，渔船倾覆水中。

快刀尼古丁鱼跃而来，和铁手猪进城一起托起凝眉。那渔夫水性极好，几番进攻，却终不能抢得锦囊，遂一个猛子扎得无踪无影。

上了岸，三人徒步西行，过了彭城，又遇两起追杀。铁手猪进城和快刀尼古丁生怕凝眉有甚闪失，毁炳龙镖局威名，故而全力保护。加上凝眉剑法精湛，所向披靡，倒也有惊无险。追杀者多为眼睛而来，无意杀戳，不能得手即全身而退，不至穷追。

进入柘城地带，三人稍有宽慰，便聊些闲话。快刀尼古丁问凝眉，你爱夫君么？凝眉点头。快刀尼古丁说，既然爱他，为何杀他？凝眉道，杀他即是爱他，因为爱他，所以杀他。铁手猪进城若有所悟，笑道，宁肯杀他，也不让别的女人得到他，情至深，恨至切。凝眉点头，正是。

到了柘城，三人拿着画像，四处打听。路人见像，皆不言语，摇头而去。凝眉甚是奇怪，求路人指点迷津，路人自顾叹息，不予作答。凝眉见街角蹲一乞丐，便向铁手猪进城使个眼色。铁手猪进城走过去，扔给乞丐一锭银子，再让乞丐辨认画像。

乞丐点头，带三人到了郊外，一片林深处，见一墓碑立于坟冢前。乞丐说，这里长眠的，便是画中人。

凝眉疑惑不解，转至墓碑前。墓碑上书：若影之墓。上有逝者画像，与凝眉手中画像一模一样。

凝眉惊疑不已。不想自己的情敌如此薄命，更不料石磊痴情迷恋之人，竟是孤魂野鬼！

她怎么死了？凝眉问乞丐。

三年前，被一汉子所杀。乞丐说，墓碑便是那汉子所立。

凝眉诧异，汉子为何杀她？为何立墓？

乞丐道，那汉子深爱若影，追爱多年，欲娶若影为妻。奈何若影温婉可人，蕙质兰心，不爱舞枪弄剑，不喜江湖中人。那汉子醉情若影，立誓欲离开江湖，若影还是婉拒汉子。一次汉子酒醉，又向若影求爱，遭到婉谢。汉子怒道，既然你不从我，别人也休想娶你。一剑刺去，若影香消玉殒。

那汉子可叫石磊？凝眉眼角弯翘，满腹疑窦。可石磊不会武功！

乞丐叹道，正是石磊。石磊酒醒后，悔恨连连，恸哭之余，自废武功。

凝眉解开布袋，取出锦囊，用剑挖开一抔土，将锦囊埋进土中。然后跪于墓碑前，深深一叩首。叩首间，凝眉骤然起身，一头撞向墓碑。铁手猪进城和快刀尼古丁抢身相救，为时已晚。

弥留之际，凝眉缓缓睁开眼，吃力道，锦袋里尚有银两，烦请二位再跑一趟镖，取我双目，交予石磊家人，埋进石磊墓中。石磊的眼睛属于若影，我的眼睛属于石磊，求两位务必护送到……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