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肥

安宁

在给阿尔姗娜喂奶之前，我很文艺地认为，自己当然会顺利且轻松地执行伟大的哺乳事业。而且想到这样一个小家伙能够依偎在我的怀里，娇滴滴地吮吸乳汁，我的心里涌起的，只有一股子浪漫的与疲惫无关的幸福感。至于媒体上统计的中国只有30%的女性完全母乳喂养的情况，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无关痛痒的数据罢了。

在找了催乳师才得到一点可怜的奶汁之后，我才意识到喂奶这回事，原来不是掀开衣服就能轻松完成的。那源源不断的乳汁，如果不想让其断流，需要一个母亲付出的，不只是解开纽扣这样的动作。

阿尔姗娜吃完奶粉便一个劲拉肚子的惨状，让全家人都开始焦虑地关心起我的乳汁的问题。家人请来专门做饭的保姆，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饭。而为了保障神经衰弱的我的睡眠，婆婆毅然地让我单独一个房间睡觉，晚上由她哄着阿尔姗娜。于是乎，我从一个文艺女青年，一跃化身为一头婆婆在草原上日日挤奶的高产奶牛。只是在我每天吃七八顿可以催乳的饭，睡无数次觉，不停歇地按摩，同时加大活动量，还是不能够完全满足阿尔姗娜对乳汁源源不断的需求的时候，我开始变得焦灼，不，是一家人都因为奶源的问题，变得烦躁不安，并因此生出争吵与摩擦。我甚至变得心情抑郁，饭桌不再是让我生出食欲的地方，而成了可怕的地狱，我拼命地朝肚子里塞着东西，鸡汤、鱼汤、骨汤、鸽子汤……直吃到我觉得自己快要吐了，马上要倒下身亡，这才倒头睡下，并焦躁地等待乳房升腾起那股让我觉得兴奋的肿胀感。

在这样除了无休止地喂奶吃饭的日子坚持了一个月之后，我开始退缩。我甚至为此大哭过几次，质问人生为何不让我完全没有乳汁，这样阿尔姗娜便不会再有吃奶还是奶粉的选择。而我，也会因此解放出来，诗意地生活，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了完全没有自由的一头奶牛！老公在被我折磨得走投无路之时，会冷漠地建议我放弃喂奶，让阿尔姗娜改吃奶粉。可是，每每看她吃完奶粉倒头就睡，丝毫没有吃奶时流露出的幸福微笑的模样，我的意志又立刻动摇，重新咬牙冲上吃饭喂奶的前线。

我就这样卖命地吃啊吃，每天活在夜晚灰飞烟灭、白天斗志昂扬继续战斗的挣扎之中，直到出了月子后的某一天，我忽然发现，奶水开始充足，每天只需补充一到两次奶粉就可以满足阿尔姗娜的时候，我瞬间有了中百万彩票般的兴奋。昔日得了厌食症般害怕吃饭的痛苦，全都化为乌有，尽管那一刻我嘴里嚼着的苹果，依然味同嚼蜡。

只是，我忘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忘了这样一天七八顿饭的“暴饮暴食”换来的刚刚够吃的乳汁，将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直到我脱掉孕妇装，找出怀孕前的衣服，使劲拽提，却全都穿不进去的时候，这才对幸福的果实生出恐慌。而当我站在体重秤上，赫然看到跳出的数字比产后还高的时候，更是充满了惊恐感。

但有什么办法呢，当我抱着阿尔姗娜重新站在镜子前，看到她长成了可爱的婴儿肥，而我为了她这可爱的婴儿肥，也变成了月亮一样圆润饱满的婴儿肥时，我只能自我安慰，且就这样继续自我牺牲、毁人不倦下去吧，当这个可怜的小猫咪长到1岁，我就可以解放，回到苗条的瓜子脸时代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