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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学的文化正午

2014-05-12董晓萍

中国教师 2014年5期
关键词:民俗学傩戏民俗

近些年来,在艺术学学科领域,产生了一批成绩耀眼的学术成果,其作者都是年轻的博士。他们的“背景”是田野,田野中先有导师的足迹,后有弟子的脚步。他们通过田野调查,搜集我国多民族多地区民间保存的稀有传统艺术种类,开展了艺术学与民俗学、民族学、人类学的交叉研究活动。他们还将这种研究带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应用实践中,提出了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这种学术倾向值得关注。

这些艺术学的新成果之所以让人刮目相看,是因为作者去了除了自己的导师以外其他学者很少去的田野地点,掌握了独有的田野资料。那里曾经是一片历史典籍烛照不到的地方,没有西方的钢琴、现代的舞池,但那里却有成百上千的地方社会的歌者、舞者和粉墨扮演者。那里生活有谱系,生产有规矩,仪式有故事,戏曲有信仰。

他们都是在全球化和现代化时期成长起来的现代人。对他们来说,田野就在“那里”,他们就在“这里”。现在的“那里”,有农村空心化的偏寂;现在的“这里”,有城市集群化的喧嚣。“这里”可以给“那里”打手机、通商贸,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距离他们的呼吸不远的地方。然而这一“田”之隔,却有文化上的种种差异。他们需要掌握现代人文社会科学的理论,考察同时代存在的不同文化样式和文化概念,选择更合适的理论与方法,去研究地方文化空间保留的丰富的文化多样性,得出有价值的和有意义的学术观点。

这样的艺术研究成果的产出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包括可能产生新问题,对某些已形成思维定势的专业术语予以重新界定,对研究对象的内在关系作出新的描述,乃至说服其导师级的学术同行,在社会上产生广泛的影响。这样的研究成果便不以年资论,而视其能否用理论烛照历史,推进学科研究。

本书的作者孟凡玉博士正是这批年轻博士中的一位。他的田野在安徽贵池,他从那里“拿”了自己的博士学位论文。有一天,他到北京师范大学来找我,记得那论文封皮上写了他的村社调查地名“荡里姚”三个字。这三个字一下子“跳”入了我的神经,而不只是“跳”入了我的眼睛。我收下了这篇论文,仔细地看,然后答应参加他的答辩会,现在又乐意为他的这本书写序。这期间,他花了六年时间修改论文,这种学风,我也欣赏。前辈都提倡“十年磨一剑”,因为这是人才成长的规律。一位博士研究生,从学子到学者,也需要较长的蜕变时间。后来作者从事高校教学科研工作,比起专攻艺术学本身的学位,也确实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扩充知识,反观以往。而这段多出来的时间,正是作者重新解读和消化田野的时间,这样才能对艺术所承载的文化差异作出从容的解释。说实话,我与作者不大认识,六年来只见过一两面而已,但从这份成果本身来说,我们又似乎在理论上认识了很久。

现在需要具体而简要地谈谈这本书。本文是在作者的博士学位论文基础上进行讨论的,这样能解释作者所坚持的东西。这些东西含有田野地点的内在知识,又拥有当地历史与现代社会共生的宏观文化环境,因而其个性中必有共性。在作者的研究中,是有诸多可谈的共性问题的。不过,属于我的专业,适合我来谈的,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即从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的视角,从作者的研究对象、方法和研究过程中,提取一些可资借鉴的东西。以下,我重点就这方面谈谈这本书。

作者是一位艺术学学科的青年学者,按照他的排序,民俗学站到了艺术学的背后。而这种艺术学与民俗学的联系,正是文化差异性研究的一种共性。当然,艺术学与多种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都有关联,只要看看早期的人类学、民俗学和社会学著作,都能找到这种学术史。况且在以往的人类学、民俗学和社会学对艺术现象的研究中,还经常共用资料,共享理论和方法。以往各学科还都从不同的侧面,证明了民间艺术是一座保存地方、民族、语言、宗教和音声的独特成分的富矿。在我国,钟敬文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就已经开始了对艺术学的民俗学研究。到了20世纪80年代,我国学术解放、文化宽松,在艺术学领域里,傩戏研究推进很快,钟先生还曾就傩戏面具研究与保护问题发表过文章②。本书的研究对象便是傩戏。傩戏研究是涉及戏曲、民俗、宗教、音乐、舞蹈、绘画和考古等多专业的综合性研究,近年有各行专家的多种发表成果。本书作者的田野研究在21世纪初进行,已有前人成果的厚实铺垫,可以提出更为深入具体的问题,而深入具体的问题才能上升为共性问题。

本书的书名是《假面真情——安徽贵池荡里姚傩戏仪式音乐的人类学研究》。不用说,作者的田野调查地点是安徽贵池的一个叫“荡里姚”的村庄。作者使用的方法是个案法。他主要运用音乐学等艺术科学的理论,同时运用人类学和民俗学的理论,对当地傩戏音乐的传承内容、形式、文本保存状态和传统地方音乐文化空间进行了全面的描述,尤其对个案点的傩戏音乐的历史文化内涵与音乐符号,作了尽可能详尽的讨论。作者的田野作业不是一般的走过场,而是在田野定位、田野观察、田野关系、田野文本和田野研究等多个环节上,都把自己的观点和方法贯彻得相当扎实。作为青年学者,他还将自己的专业志向和社会责任感都投入到田野中,一丝不苟地面对他观察的世界,也同时面对他所身处的多元文化组合的现代生活,这种个案研究便能成为全文研究的基础。

作者的观点是将傩戏音乐表演与地方民俗文化表演结合起来讨论而产生的。他以自己的导师薛艺兵先生提出的“仪式音乐”理论为基础,作了拓展研究。其实这种选题和研究路径不无冒险,但他能将自己的研究搭建在以傩戏音乐为主线的“村落文化空间”的资料系统上,建立了与导师不同的资料系统,这样就有可能找到自己的新视角。事实证明,他将薛艺兵的理论给“荡里姚”化了,这就在他的领域里完成了这项拓展研究。从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的角度说,在他的个案中,对“荡里姚”傩戏里长期传承的《孟姜女》剧本的傩戏音乐和民俗表演作了相当完整的调查研究,还对这部戏中的啰哩嗹和装饰音乐作了精彩分析,这也给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者带来了新的刺激。孟姜女本来是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的经典题目,但从前它们关注的是孟姜女的文本,而不是孟姜女的戏曲音乐和民间宗教仪式。现在作者用音乐学理论之烛,照亮了这两个暗处,而且让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者都能接受,这就是从个案到共性的成功。endprint

作者对自己所使用的综合性研究方法,进行了多层次、有分寸的交代,这也是严肃的研究成果所必备的一部分。

这种艺术学与民俗学的交叉研究,如果是成功的,那就应该能够从中抽取出一般性的可资借鉴的东西,进而转为宏观层面上的讨论。我认为,根据作者的这本书,也结合考察其他艺术学科的同类博士学位论文的研究,可以看出,这类研究之值得关注,在于提供了三种理论上的可能性。

第一,仪式研究的文化价值。从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的角度看,艺术学所研究的民间艺术对象会被分为艺术的与非艺术的两大类,艺术学者要对其中的非艺术现象进行文化含义的研究。在一国艺术学中,这种文化便是民俗文化。对这种民俗文化要进行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的研究,其深处便是民间宗教。民间宗教的传习方式是仪式。有了仪式,才能招徒弟、念经文、作表演。仪式让地方集体不停滞地走进信仰世界,让他们将历史与现实灵活地融合,并产生能说服自己的集体性共同情感和价值观。仪式也是一个知识教育系统,它脱离于现代学校教育的体系之外,而深深扎根于地方文化多样性之中。

现代学者已习惯于启蒙浪漫主义的思维方式,将多样化的、差异性的民间艺术说得自娱自乐、排忧解难、热火朝天,其实它们有时也很孤独、狭隘和寂寞。正是在这种地方,仪式中的音乐、舞蹈和戏剧表演成为照亮艺术的一缕强亮的烛光。民间艺术的表演活动对于保存民俗、宗教和仪式而言,是精神传承,也是物质化行为,同时是初级均质社会组织的活动过程。在这些方面,仪式还起到流动性的链接作用,而这正是仪式所具备的文化功能和社会功能。

第二,发现民俗知识的价值。从艺术学的视角调查研究民俗文化,容易把民俗当作“知识”处理,然后艺术学者往往使用变迁和发展的观点,对各种非直接用于艺术活动的民俗文化传承予以延伸解释。作者大量描述了“荡里姚”正月期间上演的孟姜女傩戏的整体演出过程,介绍了相关的家族、道士、科仪、日常器用和说唱文本,而这些描述和介绍无一不能脱离对当地的“知识”的解释。作者在艺术的背后找到了民俗,其实就是解释了这些知识。民俗学正是这样一种研究民众本身解释历史与现实的情感价值观同一性的科学。作者还提供了他本人在田野现场中换位追求、理解和反观这种民俗知识的发现过程,这就交代了交叉学科研究的经过与必要性。

当然,作者对民间社会的、非外来的、非艺术的地方文化活动是认同的,而这种认同又会使他的个案与文献有矛盾。而艺术学与民俗学交叉研究的特点,本来就不是没有矛盾的,作者的工作是站在个案与文献两者之上构建新的理论格局。更宽泛地说,艺术学的研究一旦进入民俗文化,就会多元,就会有差异,就会非均质,而艺术学者正确地描述这种多元、差异和非均质的文化现象,就能发掘艺术在民间的巨大生命力,增加艺术学的活力。

第三,用考古学的眼光将古老艺术当作所有古老文化现象的一部分。艺术学,毕竟以艺术现象为主要研究对象。但是,下田野,调查研究广大基层社会传承的民间艺术,发现了古老的艺术种类,艺术学者便容易使用考古学的观点,将这些古老艺术当作文物。这也使艺术学接近民俗学,因为民俗学的研究包括以艺术形式传承的“礼仪、风俗、行为惯制、迷信、歌谣和谚语”③。更早一点,英国考古学者汤姆斯在167年前就已经这样说了。但是,现代民俗学的研究已经证明,这种观点已经并不可信。我们要问:古老的艺术现象怎样以古老的传统形式不停滞地传承?怎样被地方群体加以新创造后转型传承?而这正是艺术学和民俗学在当代社会都要进行的工作。

第四,用民俗志的观点将文本化的历史文献放到日常生活中考察,补充民众对民俗表演的认知内容和地方民俗文化要素。我国傩戏文献缺乏,仪式音乐文献稀缺,但不是没有。这类文献一旦留存下来,也已经历了几百年或上百年的历史。要用田野个案的方法恢复历史文献的实践活动是不可能的。目前的问题是,田野调查者容易将所获得的历史上的音乐或戏曲表演文本当真,并将之作为文本化的民间文件去处理,甚至试图照样还原其在民间的表演活动。我们要说,这只是学者的假设而已,实际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个案法的好处是让我们看到一个事实,即历史文本与日常实践是有差异的。这种差异不是时间问题,而是由文本化过程中的复杂社会活动造成的。任何社会活动都有空间要素,空间要素不允许时间的任意延长。所以,我们在个案调查的空间中看艺术表演,对特定空间的特定社会人群而言,空间表演是有时间长度的,这个时间长度要符合该空间中的社会群体的日常生活习惯。超过了这个时间长度,人们就要去休息,回到日常生活的时间节奏中去。如果这时空间中的表演还在继续,那么剩下的是神的时间或寺庙的时间。本书的民俗主体是村民群体,当作者告诉我们,正月里村民出门看孟姜女的傩戏表演了,他们什么时候聚合,什么时候散场,什么时候只剩下道士和戏班在没人看的时候仍在吟唱,我们就能感觉到,这里面是有外人与局内人对时空观念的理解的差异的。需要指出的是,这种艺术现象和对艺术现象的实地调查研究,本身就是对某些学者过度文本假设的批评。

现在谈谈研究过程。在开始这个话题之前,我想说几句题外话。我在跟随钟敬文先生学习和工作的年代里,体会到了艺术学与民俗学的缘分。二十多年前,我通过了博士学位论文答辩,记得当时在答辩委员会中,就有中央音乐学院著名音乐理论家廖辅叔先生。在进行到古代民间艺术理论的环节时,廖先生曾问我,民歌的艺术传承是否存在其他独立因素,而不止于民俗学和民间文艺学的解释?我听了就明白,廖先生所提出的问题出自他长期、复杂而深入的研究,而他在这种场合下提这个问题,还夹杂着他对一个研究生的学术期待,因而承载了、超越了研究生实际业务储备的巨大科研信息量。他是钟敬文先生的多年友好,钟先生了解他精通德文和中外音乐理论,熟悉德国的民俗学传统,他看中国历史上的民间艺术是有不一般的眼光和深度的,这也正是钟先生请他来的目的。数年过去了,钟先生和廖先生均已谢世,而我仍记得当年廖先生的直面和友善,记得他的问题。

我毕业两年后,开始协助钟先生编纂我国高校文科统编教材《民俗学概论》④。在这项工作启动之初,钟先生圈定了一个以民俗学者为主的多学科作者团队,其他学科的学者分别来自人类学、社会学、历史学、艺术学和科技史学。艺术学小组的负责人是时任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所长的乔建中先生。他对中国乐理、器乐和声乐的研究几乎是无所不能,出书也多。他负责的那一组,除了他,还有专攻戏曲、舞蹈和民间工艺美术的其他学者,都是他请来的本行的“八仙”。这几位作者个个业务精专,都能遵守结稿时间,交稿很快,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乔先生的另一个身份是北师大著名语言学家萧璋先生的女婿。萧先生是我们中文系的老主任,口碑好,学问好,还擅长唱京剧,据说有精通音律的世传功夫。他的女儿是钢琴家,招了乔建中这位音乐理论家的女婿。钟先生派我到萧先生家去“搬兵”,萧先生果然满口答应,不过说了一句让我吃惊的话:“我不用给他打电话,他每周一定来看我们,他来的时候我告诉他。”“不来怎么办?万一他有事呢?不然您把他的电话告诉我,我来打。” “我从来不打,他一定来,我没有他的电话。”如此“铁”的翁婿信任让外人无言以对。endprint

因为有了这层关系,钟先生和我都在私低下叫乔建中为“乔老爷”。他还动不动就送我们一本新书⑤,里面经常会写到音乐与民俗的关系,让我们看了很爽。这部教材写了八年,我们也与乔先生交往了八年,可以说,与乔先生的这段交往,直接产生了我国民俗学与艺术学交叉研究的教材成果。

本书作者孟凡玉的博士生导师薛艺兵教授,我是通过英国音乐人类学者钟思第(Stephen Jones)知道的。有一首歌叫《传奇》,我与钟思第的见面也可谓一段传奇。1994年的一个下午,有人敲响了我家的门,开门一看是他。他像一般欧美学者一样开门见山,坐下来就问我在河北定县调查秧歌戏对民间音乐的看法。他还说,他与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的学者合作,搜集了河北民间乐社的宝卷唱本,里面有文字部分,需要继续做文学、民俗学和人类学的研究。我直到最后也没问他究竟是怎么找到我家来的。这种访问之奇特,让我见识了异国书呆子的风貌。他还给了我两个信息,一是艺术学与民俗学的研究不能回避宗教,二是他有一个中国合作者叫薛艺兵,他很看重薛艺兵的才能和踏实的田野精神。以后,我去国外学习和工作,每到一处,都会偶尔与钟思第通信,他来信,我就回信,内容都是有关音乐与民俗表演的问题。我在英国时,他还邀我去伦敦大学讲课,我顺便参观了他的工作室,那里布满了音乐制作设备和光盘架,几乎没处下脚。1997年底,我去香港中文大学开会,听说薛艺兵就在香港中大学习,我便趁会议休息时间跑出去找他,但到了地点,人家又说他暂时不在,我只好退回。就这样,直到2007年参加孟凡玉答辩时,我才第一次与薛艺兵教授见面。不过说实话,因为有了钟思第,我们好像早就是老熟人了。

由于与乔建中和薛艺兵的关系,我又认识了张振涛教授。他们都是好兄弟,满怀学术理想,多年合作奋战,开辟了中国音乐人类学的一方圣土。他们当年取得的大批成果轰动一时,也影响长远。我曾把钟思第的遗憾说给他们听,他们便热情地介绍我去他们在河北易县开辟的田野调查点作民俗学调查。以后,钟先生和我合招的一名博士生就以这个村的宝卷文本为基础资料,撰写了民俗学的博士学位论文,并通过了答辩。在这个过程中,“钟思第”是我们经常谈起的名字。

按字辈论,孟凡玉当属新科派的艺术学学者了。现在,他的新著的出版,不免让人回忆起这段研究路途上的长长的队伍。我想借央视一个栏目的名称《文化正午》形容此时的心情,因为“文化正午”能忆旧,也能望远,而学术创新的过程莫不如此。

注释:

①孟凡玉著《假面真情——安徽贵池荡里姚傩戏仪式音乐的人类学研究》,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3年9月出版。

②关于钟敬文先生的艺术观,参见董晓萍《钟敬文的民间艺术学思想》,《民俗典籍文字研究》2012年第9辑,第39-53页,商务印书馆,2012年10月出版。

③(爱沙尼亚)于鲁·瓦尔克(?lo Valk)《民俗学的基本概念》,董晓萍译,收入朝戈金、董晓萍等主编《民俗学与新时期国家文化建设》,第70—72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6月出版。

④钟敬文主编《民俗学概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初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二版。

⑤乔建中《论汉族民歌近似色彩区的划分》,文艺艺术出版社,1987年;《土地与歌——传统音乐文化及其地理历史背景研究》,山东文艺出版社,1998年。

⑥例如,薛艺兵《神圣的娱乐——中国民间祭祀仪式及其音乐的人类学研究》,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张振涛《冀中乡村礼俗中的鼓吹乐社——音乐会》,山东文艺出版社,2002年。萧梅《田野的回声——音乐人类学笔记》,厦门大学出版社,2001年。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林静)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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