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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现代世界扭曲的非洲国家马里

2014-05-12辛智慧

天涯 2014年5期
关键词:国家

辛智慧

被现代世界扭曲的非洲国家马里

辛智慧

2013年7月,笔者跟随证大集团无极书院非洲考察组,赴马里共和国进行了为期两周的考察。在马里的若干天里,我们的思想每天都受到鲜活的刺激,上至总统府、巴马科大学,下至普通农家,还有我们中国大使馆、中国医疗队、中资企业、普通华商等社会各界人士,都给我们了解和认识马里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所获得的新鲜经验,暂时还很难用理性化、范式化的语言,不加化约地表达清楚。本文暂且来试着简单谈谈我们的见闻。

如果以经济状况为标准,目前的非洲国家大概可分为三类:一类是经济发达程度高,已经步入中等发达国家行列的国家,如南非;另一类是经济总体水平还不高,但整个国家的组织、管理已经迈入现代化轨道,类似于中国的1980年代,如坦桑尼亚;还有一类则处在世界最不发达国家行列,整个国家的状况和所谓的现代世界常见的运作规则多有扞格之处,马里就是这类国家的代表。这次考察也是选定这三个国家为代表,分三组分赴这三个国家,我自己所在的是马里组。马里位于西非内陆,国土面积在西非排第二。总人口约一千六百万,但百分之七十的人不识字,全民中有百分之八十多的人信奉伊斯兰教。从地图上看,马里类似一枚领结,两头大中间小。北部被沙哈拉沙漠穿过,人口主要集中在南部。历史上也和其他非洲国家一样,有过长期的被殖民史,1960年才彻底从“法兰西共同体”中独立。目前实行的是三权分立的民主政治体制。独立以来,马里的经济发展缓慢,直到目前依旧是全世界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对中国来说,当前介绍马里情况的书籍非常稀少,更谈不上研究。

初见巴马科

我们抵达马里首都巴马科时,已经入夜。看惯了北京、上海之类中国大城市夜间的灯火辉煌,巴马科街头的蒙蒙黄光,显得特别昏暗。不见了通体发光的摩天大楼,却有很多茅草棚搭在道路的两侧,特别惹眼。有卖杂货的、有做修理的,有木工房、有铁艺铺,林林总总。我们到达的时节,正是马里大选期间。据说此次大选,是2012年3月军人政变以及2013年初北部叛乱被法国出兵平息之后,马里政局趋于稳定的标志。马里独立以来,一直是西非政治稳定的典范,所以,此次动荡引起了联合国、西非共同体、西方国家的极大关注。

原本以为,我们到达的时候,还会有些许不安定的影子,但第二天迫不及待走上巴马科街头,才发现我们明显多虑了。街道上热闹而喧嚣,什么样的车辆都有,新的高档、锃亮,旧的锈迹斑斑、摇摇晃晃。狭小的公交车里挤得水泄不通,竟然有年轻小伙子还挂在车窗之外。无数摩托车混迹其间,呼啸而过,动感十足。整个大街被刺鼻的尾气笼罩成青蓝色。真是电影中才有的蒙太奇镜头,完全感觉不到这里是刚刚平复后的时局。

街道两侧,有羊群贩子、顶着木薯叫卖的妇女、用小车推杂货的孩童,还有修理工、装卸工,乃至坐在墙角无事可做的青年。所有人的衣衫虽说不上褴褛,但都破旧。如果仅看这些市井气象,会发现这是一个慢与快混杂并存的国家,百无聊赖,却又涌动着热情。不过很明显,马里的现代发展水平和中国相差很远。

我们这些肤色苍白的人引起了马里人的注意,走在任何角落,都有马里人上来主动问好,有些热情的,会一直从你好,问到你爸爸好吗?你妈妈好吗?你爷爷好吗?你奶奶好吗?你姥爷好吗?你姥姥好吗?第一次经历这些,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后来才得知,这是马里人问候时的习惯。初来乍到的陌生感、警惕感,被这些问候一下子清理出九霄云外。在听到我们礼貌性的回问之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会即刻绽出笑容,能散发出心头的冁然。这种温暖,顿时俘获了我们的心,虽然我们来自异域,早已习惯以冷漠来对待陌生人。不得不承认,马里人的“状态”第一次震惊了我们。

“伦理本位”的社会

马里法律规定,男子最多可以娶四个妻子。四个妻子之间,也没有古代中国妻和妾那样的伦理秩序。几乎每个家庭都有十几乃至几十个孩子,我们了解的最多一家,他有六十四个兄弟姐妹。因此,不论在城市,还是在乡村,到处都能看到成堆的孩子。有些坐在拉货的平板车上等待雇主,有些头顶着些许农产品在兜售,也有修理铺的学徒在墙边歇脚,更多地在呼朋引伴打闹玩耍。从三五岁到十七八岁都有。常常有几十个高高低低的小孩子追在我们身后喊“Chinois,Chinois”(中国人),然后摆出各种身姿,吸引我们给他们拍照,活力四射,一点都不做作。照完之后迅速一个个抢上来看,只要稍微瞟到一眼,就立马转身挤出层层包围的人群,边跳边喊,绕上几圈。但对这些孩子,普通马里家庭并没有中国式“望子成龙”的概念。像中国那样拼命培养孩子、给孩子营造美好前途的父母,在马里很少见。大多数家庭的孩子都散养长大,甚至受教育的机会也不多。大多数马里人没有厨房,做饭就是在门口或者院子中支几块石头,上面放一个中间束腰型的大铝锅,下面烧些树枝。最常见的饭食是一种类似于米饭上浇汤的食物,吃饭时一家人围着锅用手抓着吃。因为孩子多,自然就会围好多圈。小一点的孩子抓一把就跑出去玩儿,吃完了再回来抓一把。父母似乎也并不在意。

然而,马里人却十分重视“家庭”。其程度,远远超过了对“个人”,甚至对“国家”的重视。这种感觉和晚清的中国有些类似,即讲求权利义务分明的西方式个人,在马里不会有,而民族国家这套现代化叙事,乃至在此基础上强调“爱国”之类的话语,马里人也不太关注。另一方面,“家庭”又是一个在日常情境中经常会被打破的界定。所以常听说,马里人会招呼没有饭吃的路人到家中吃饭,且任其饱腹三五个月也没有问题。真有古典小说结义场景中“有饭同吃、有衣同穿”的气概。所以马里尽管贫困,但却很少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也很少看到乞丐。有人说,伊斯兰教的信仰,在这里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也有当地的马里朋友指出,在伊斯兰教传入以前,马里的习惯就已如此。但不管原因为何,没有亲身到过这样的地方,很难想象人与人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在马里的几天里,我们到处“游荡”,从城市黑黢黢的茅草棚,到乡村鸡犬相闻的农家院落,遇到的都是惊奇、笑脸和问候。常见到没有经过任何污染的笑容,切切实实从心头发出。理想一点描述,可能只有“黄发垂髫,并恬然自乐”能够形容。

也许,我们用来描述马里的“热情”、“恬然自乐”等词汇的背后,已经无意中隐含了现代逻辑化和理性化的价值基准,因为马里文化并不在这些价值当中,所以我们只好通过这样无力、苍白的词汇来表达。但这并不是说,马里文化没有自身的逻辑和理性,而是说我们必须使用与现代价值体系不同的新视点,才有可能揭示其不同的逻辑和理性。而前提,只能是充分理解马里自身的内在构成方式及其历史演变,否则就很难内在地理解马里当下的历史处境和社会状况。这些条件显然是我们此刻不具备的。

可是在另一方面,马里人似乎也在一步步被迫放弃自己的价值和逻辑,这既是现代世界对它的强迫,也是它自身发展经济、改善人民生活所不得不走的道路。不过,我想,马里能避免中国的二难处境吗?流失人与人之间可以安身立命的传统伦理模式,来建造现代工商社会时,是否能实现原本的打算?实现之后是否会更好?反之,如果保留传统,又怎么样来嫁接当前无远弗届的西式现代化,实现发展?

与现代化无关的现代国家

马里独立以来,一直处在世界最不发达国家行列,经济发展主要靠外援。西方国家将之树立为西非政治稳定的典范,给予很多援助。而马里自身的工业和农业则很落后,基本上没有像样的重工业、轻工业,也没有现代化的农业。甚至连锅碗瓢盆,都要靠进口,摆放在仅有的几个超市里,价格高得惊人。另外一个可以反映出马里经济水平的例子,是公立职业技术学校毕业的学生,学习木工、铁艺、电工、维修、管道工等专业,远比巴马科大学的本科生好就业得多。

马里经济水平的落后,固然有很多原因。但思想意识方面的特点,或许是一个很重要的部分。

据我们了解,马里企业管理层,对现代企业的组织方式和管理方式还很隔膜。常见的现象是,一所中国援建的企业,经过几十年之后,不是发展壮大,而是只剩下破铜烂铁和破败的厂房。但据说这些企业在中国人开始帮着运营时是很不错的,后来完全交给马里人管理,就日渐败落。其间的原因多种多样,但马里人的习惯和现代企业管理格格不入,是重要原因。

比如,目前精确到秒的时间观念,与资本主义生产模式和社会形态密切相关,但马里人指称时间还喜欢使用上午、下午等泛称概念,所以约会常常迟到,乃至迟到几个小时也不鲜见,所以办任何事儿都要拖拉得多。中国人常会抱怨,在马里办个电话卡、银行卡,也需要一上午的时间。而在和中资企业的座谈中,他们也为行政审批的拖沓而大吐苦水,常常会因为一个手续,跑几十趟、跑若干个部门还没有结果;和政府部门约定好的事、答应解决的事,也常常一拖再拖,说了不算。这自然就会被指责为“效率低下”。另外在企业管理的过程中,因为特有的伦理认知,常常将亲戚朋友随便安插,也使得企业中吃饭的人多,做事的人少。

再比如,在企业里面,小偷小摸似乎又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请不要误会,由此就上升到对马里人的道德指责。在马里普通人之间,这样的事情并不多见。为什么在工厂中就比较常见呢?这涉及到马里人对“公”和“私”的理解。套用孔乙己的一句话,“拿公家的东西,能算偷吗?”想想我们中国人现代“公”的概念何时建立,就不难理解了。而在另一方面,法国的殖民,又给马里普通工人遗留了比较强的权利意识,工会组织也会特别注意保护马里劳工的权益。比如一些特殊作业,马里工人和工会会要求天天更换某些一次性的劳保用品,如防护服、面罩、口罩等。这在当地很多中资企业主看来,反而会很不适应。因为“中国国内,也没有这样要求过”。这无疑是他们所不乐意的,是对成本的增加。他们的借口是,中国经济的腾飞,正跟中国工人的低保障水平有很大关系。

显然,这些中国企业主遭遇到一个奇怪的历史场景。按目前的世界分工体系来说,中国已经逐渐挣脱这一体系的最底层,剩余资本开始流向更低端的非洲。然而,这一世界分工体系的资本流动逻辑所随身携带的、便利的西方伦理秩序和感知方式,却不断遭遇地方性的抵抗。在中国,由于劳动力无比丰富,资本可以无需顾及劳动力的基本福利而畅通无阻。然而,当被中国社会结构打造过的资本家,带着这样血腥的方式来到更低端的马里时,却反而遭遇到了更大的麻烦。这种扭曲关系恰好反映了西方现代社会在全球殖民过程中,对于亚非拉国家的暴力扭曲过程。马里人对权利的保护意识和中国企业主的不适应,其实都必须放置在西方近现代殖民史的脉络中来展开反思。

最让人难过的是,我们感到,马里人的权利意识,其实只是殖民史的一个附带结果,它并没有内化为其社会生活结构的感知方式和组织方式。比如,对于权利所带来的利益,马里人并没有发展出更具有创造性的处理方式。对待金钱,马里人更多用于消费,而不是国家积累,以及公共建设。在马里,看不到中国那样加班加点、拼命挣钱的工人。相反,他们拿到工资之后,往往会立马消费殆尽,甚至不花光都不回来上班。因而在企业主当中流行“发工资后三天找不着工人”的说法。这当然就不会有积蓄的观念。有人说这和非洲没有四季、通年如春,芒果、木薯等食物比较丰富,容易填饱肚子有关,但这种说法显然过于简单。

而在更深邃的“生”、“死”观念上,马里也有着自己的特别之处。因为信仰伊斯兰教,更多的马里人相信人生的种种际遇,比如生老病死、富贵夭寿,都是安拉的安排。我们抵达马里的日子,也正好赶上伊斯兰斋月。在日出前和日落后的一整个白天,马里人不吃任何东西,包括喝水。但该工作的,还要正常工作。每天会做五次祷告,最早的一次,从凌晨四点开始。任何一次,社区的清真寺都会响起阿訇诵经的声音,召唤大家前去参加祷告。那种声音静穆而苍凉。整个国家,不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区域最好的建筑,一定是清真寺。在这样的氛围里,我每天都能感受到它和目前普遍流行的效率至上、个人权利优先的现代化模式,有多么的格格不入。

由此更可以看清,西方殖民遗留下的马里人的权利意识,更像一根刺,而不是一颗齿轮。它与马里社会基体之间,远远没有磨合出相济相生的动力。

我们在马里的日子里,了解到的和上面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都在向我们显示,马里目前可能还是一个完全不在当今世界现代化体系中的国家。人们的思维习惯、思想观念,并不以普遍流行的权利、效率、自由、发展、民族、国家等作为准则。但如果因此就把马里看作是停滞的、落后的、守旧的血缘共同体意识支配的国家,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问题。因为这种视点背后,有“现代”理性主义支配下的西方想象。即把马里视作落后地区、否定它的生活方式的同时,却隐含了一种观念,即只要通过与西方的同质化,即可获得“现代”。这种认识不论“正确”与否,其实践后果则是要将马里改造为“现代”,这种想法事实上也是当前在马里的中国人的指导思想。不过,这种实践是否能成功,或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现在还很难断言。更不用说这当中所遮蔽了的西方国家权力意志的问题。

后发国家的现代化遭遇

如果问法国殖民者给马里留下了什么,最明显的当属如今还在运行的这套现代民主政体。可是移植来的民主,总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也是很多后发国家的通病。目前马里整个政府机构中存在着广泛的贪污腐败、吃拿卡要现象。上至总统、部长,下至普通警察、公务员的腐败故事,即使在当地媒体上也屡见不鲜。甚至连出入机场检查行李、处理交通事故,都成了权力寻租的机会。凭钱办事、凭关系办事的文化,已经渗透到整个社会机体中。乃至总统府礼宾司的负责人都坦言:“马里人上至总统,下至普通百姓,只有一个理想:自己有别墅住,孩子去国外留学。”至于民生民瘼,国家发展,大都置之度外。奇怪的是,普通民众对腐败的公务员却并不那么反感,他们常会将心比心,认为是家大人多的拖累,换作自己也会如此。

马里的复杂就在于:它有着新式的民主体制,却保留着传统的思维观念;它面对着新式官僚体制所特有的腐败,但经济却基本停留在传统阶段;它身处资本主义全球化时代,但却还不具有民族国家的思维习惯……这种种复杂和纠结,注定马里的问题不简单。这也许是所有被被动带入西式现代化体系的国家都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因为这条路,是别人画好的,我们是在自己的基础上嫁接别人的枝条,而不是在自己的根苗上抽枝展叶。

虽然说,马里和中国,都是在西方压力之下,进入这条现代化轨道的。但是与马里相比,中国要主动得多。主要的差别可能就体现在两国知识分子的不同上。中国从晚清遭遇“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开始,整个士大夫阶层(一部分是士,即知识人;一部分是大夫,即官僚),就前仆后继,发挥了极大的引领作用。知识人的这种作用走过五四,直到如今。

而马里目前,只有五所大学。其中四所是2011年从巴马科大学分离出来的。学校的规模都比较小,基本每所学校只有两三座三层高的楼房。经常会因为政府发不出工资而教师罢课,长的时候可达半年之久。这也使得教师在外兼职现象比较普遍。这些老师大多在国外留过学,一般是法国及马里周边国家。中国目前也给马里提供每年三十个左右的公费留学名额。而大学毕业的学生,则很难找到工作,所以尽管读书全部公费,大多数人也并不积极上大学。在我们的考察中发现,大多数受过本科教育的阶层,其思想观念更“现代”,也和中国、西方的年轻人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这就使得整个知识阶层和普通民众隔阂开来。一位1980年代末来中国留过学的老师坦言,马里人不把他当马里人,“因为我们的思想观念和他们完全不同”,中国人也当然更不会将他当中国人,“在外面待过就是有这样的矛盾”。此刻,他只希望生育四个孩子(他却有六十四个兄弟姐妹),并期望他们将来都能到中国留学,而且已开始拼命赚钱做准备。另外他还主张太太管钱,负责家政(他笑谈这是从中国学习的结果)。据说,这些行为都受到了他邻居的嘲笑,认为他怕老婆,没有男子气概。

由于这种隔阂,知识分子能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马里目前据说有二百多个政党。在各派政治势力分裂的前提之下,知识分子也难于形成共识。多数知识分子,谈起马里的问题,只是叹气。更多的时候,因为生计,也因为还能在马里有限的市场经济环境中寻找到一些外快,不得不去兼职赚钱。这样的政治和经济状况,显然是现代的产物,加在马里身上,只能让这个国家的情况更加复杂难解。

如果宏观一点看马里和中国,这两个所谓的后发国家,在近代以来都遭受了殖民主义的侵害,中国是1840年代开始逐渐沦为半殖民地,马里是1850年代开始逐渐沦为完全殖民地。当时的中国人,完全按照传统的价值体系、知识结构和思维观念生活,用“现代”的话语来说,叫作国家落后、社会闭塞、官僚阶层腐败严重、社会自组织能力低下。而马里人也基本没什么两样。再则,这两个国家的人民,也都安分守己、乐天知命,与西方崇尚冒险的英雄主义的个人不同,家庭是整个伦理的核心。最终中国在1949年彻底建立一个新政体,走上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马里也是在1960年彻底独立。两个国家前后都遭受了一百一十年左右的殖民主义之害,也都面对现代化或者说西化的转型压力。

在这一百一十年当中,两个国家都可以说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显然中国在现代化这条道路上走得更顺畅一点。换句话说,就是中国的转变更彻底(当然并不一定意味着成功)。这种彻底缘何而来,除了中国有两千多年政令统一的执政经验,有成熟的文官体制外,最重要的当是中国知识分子的超越精神。这种超越精神,让中国知识分子能够超越自身利益、自身立场,把家国、百姓当成切己的一种担当。

当然,这就让我们不得不重新反思培养这些知识分子的传统文化。过去我们以为一些日用而不知的观念,如“以民为本”、“穷则变,变则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等,是理所当然,人人本该如此的。但是在马里的映照下,才发现这是一套很特别的文化设计。马里因为没有这些观念,在应对西方的压力时,更缺乏支撑和方向。然而,过去百年的历史当中,中国在一种巨大的西方压力下来看待自身,对自身文化的态度,除了唾弃,就是希望与之彻底决裂,从而做个新人,不论这种新人是五四式的,还是社会主义式的。但是这些年,随着中国发展阶段的跃进,一是,我们越来越发现,一个彻底蔑弃传统,希望完全移植别人体制乃至文化的做法,实际上建基于对西方本质化、脱语境的想象,可能并不能走得通,反而带来的问题却日益严重,比如价值流失之后,似乎除了赚钱,我们的身心别无安顿,顺带出的社会问题也不断彰显;二是,随着全球化潮流席卷宇内,整个世界作为一个生产单位、一个消耗单位的趋向越来越明晰,加之中国作为“世界工厂”也经历了三十年的崛起过程,此时,当全球人都希望看到一个清晰的中国脸谱时,我们却发现自己拿不出,所以不得不面对“中国威胁论”的谣言;三是,当我们不得不期望从传统文化当中寻找一些帮助时,也确实看到了一些积极的作用,比如,我们在马里就看到,当前这拨海外的中国商人,都是亲戚、朋友、同乡在一起胼手胝足奋力打拼,似乎一直以来被当作法治阻力的家族观念,也有转化成中国发展“助力”的可能。诸如此类,都为这些年的重新反思传统文化打开了空间,我也同意,中国的现代化也只有在这样的基盘上被重新思考,才能走得更健康,更美好。

此外,这些年,整个思想界,都在呼吁不要从简单的概念出发,而从具体的情境出发来思考中国问题。尤其是那些关乎未来中国走什么样道路,能走通什么样道路的大问题上,更呼唤中国自己有足够大的想象能力和设计能力。如何让这种呼唤落到实地,取境域外,还是一项不可少的参照。过去我们长期把关注外部世界的目光,投向第一世界的发达国家,因为它们是我们必须取法的对象。今后的中国,似乎应该更加从容一点,更需要关注那些还没有迈入现代化门槛的国家,尤其是亚非拉的一些国家,它们往往更容易让我们看到在现代化历程中自身存在的一些相似的问题。

辛智慧,博士生,现居北京。已发表文章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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