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与巨人
2014-05-09郭忻杪
郭忻杪
2010年6月4日,在距离自己的100岁生日还剩不到五个月时间时,因为身体各项机能均已衰竭,美国大学篮球史上最伟大的教练约翰·伍登进入了弥留状态。
而此时,他在执教UCLA时麾下最得意的弟子——“天勾”贾巴尔,则正在从欧洲返回洛杉矶的飞机上。“我飞越重洋,总算赶到医院见了他最后一面,只不过约翰当时已经服用完镇静剂,我并不确定他是否能意识到我在身边,所以就只能在床边一直坐着。对我来说,约翰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教练,因为是他教我懂得了篮球真正的意义,是他让我学会了展现个性,同时也正是由于从他那里所学到的一切,才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贾巴尔说。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天勾”却说得饱含深情,而随之浮现的,则是一件件关于他、关于伍登教练,抑或是关于他们两人的UCLA时期旧事……
精灵出世
在詹姆斯·奈史密斯博士发明篮球28年之后,1910年10月14日伍登出生了,他没能赶上好时候,就像后来《愤怒的葡萄》一书所写的那样: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时在美国城市里所出现的繁荣,农村其实并没有享受到,相反,随着经济危机阴影的逼近,他们开始逐渐走向破产,并失去自己的农场。而伍登一家就是这副倒塌多米诺骨牌当中的一张。
可是,尽管生活艰难但伍登却一直都很乐观,比如后来他在回忆起那段日子时就说过:“的确,那个阶段挣钱很难,但我们一家却都吃得很好,所有农民也都吃得很好。”要知道,这并非实情,因为伍登最要好的朋友布兰奇·麦克拉肯曾经对外透露过:小的时候他们在印第安那门罗维亚小镇的家是前后院挨着的,那时不仅经常挨饿,而且就算喜欢篮球也就只能是拿袜子团个团或者用猪膀胱来当球打。众所周知,麦克拉肯后来也成为了著名的NCAA教头,并且还是最年轻的冠军教练——一间破阁楼能同时走出两位名人堂级别教练,这应该不只是奇迹了,而是神话。
后来,伍登一家举家搬迁到马丁斯维尔,这里同样是一个小镇,常住人口为4800人,但与印第安那州其他小镇不同的是,马丁斯维尔几乎每一个人都是篮球迷。在伍登进入中学前一年,此地建了个能容纳5200人的球馆,此后场场比赛都爆满,至于伍登……他则在艰难中不断展现着自己的才华,并在高中时成为球队先发。1920年,在印第安那高中篮球界出现了一支传奇球队,当时号称拥有“神奇五侠”的富兰克林高中在三年内打出89胜9负的战绩并完成州冠军三连冠,迄今为止,他们也都依然还被认为是这个地区高中篮球界有史以来的最传奇之队。而五人当中又数一个叫做法兹·范迪维尔的人名气最大,伍登在崭露头角之后,很多人都把他当作是下一个范迪维尔。
1928年,伍登进入普度大学,先是学习土木工程专业,后来又改学文科。其中,1930年他成为锅炉工队(普度大学篮球队昵称)队长,并带领球队两次取得大十分区冠军,1932年,伍登又被评为美国大学年度最佳球员,而普度也被选为了全国冠军(通过锦标赛产生NCAA冠军的制度自1939年起执行,在这之前冠军都是靠评选得出的)。毕业后,伍登先是在位于肯塔基州的代顿高中谋得了一个教师职位,后来1934年他又回到印第安那州,成为了南本德区高中的英语教师,同时也教篮球、棒球和网球。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伍登的教师和教练生涯也被迫中断,战争期间他曾作了将近三年的海军上尉,1946年复员后,伍登又再次回到学校成为了印第安那师范学院的体育主管兼篮球和棒球教练(印第安那师范学院即后来的印第安那州立大学,在伍登执教该学院的两个赛季中,他们的篮球队取得了44胜15负的战绩)。
然而,所有这些种种在伍登那堪称伟大的执教生涯里却也只不过都是沧海之一粟、冰川之一角而已,他人生真正辉煌篇章的开启还是在1948年。
“如果不是命运捉弄,我想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来到UCLA。”伍登说。
他口中所说的命运捉弄,指的是1948年位于明尼苏达州的明尼苏达大学和位于加州的UCLA同时向自己提供了篮球主教练的职位,本来是打算要去明尼苏达大学的,可后来对方却没能在约定的截止时间前打来电话,于是自己这才答应了UCLA的请求,待到知道明尼苏达方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而耽误了打电话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伍登到来之前,UCLA的篮球队在20多年时间里只打出过四个胜场过半的赛季,因此所有的UCLA人都希望他能够在这里化腐朽为神奇。而伍登也没有让人失望,到来后很快就找到了赢球之道,整个五十年代,棕熊队(UCLA篮球队的昵称)平均每个赛季能取得19胜并三次闯入NCAA锦标赛,只不过每次都是首轮即败下阵来。后来进入六十年代,伍登采用了新的执教方式和新的战术,UCLA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春天——1962年他们历史性的闯进了锦标赛的“FinalFour”;随后1964年又收获了全年30胜0负的完美赛季,并在最终的锦标赛决赛中以98比83击败杜克蓝魔,捧起了队史的第一座NCAA冠军奖杯;1965年他们成功卫冕,又成为了NCAA史上第五支完成两连冠的球队。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1965-66赛季开始前,UCLA将主场搬到了保利球馆(至今都仍是棕熊队的主场),可搬迁后的第一个赛季他们却只取得了18胜8负的成绩,没能闯进最终的锦标赛,而两年之内如此大的落差也开始让人们怀疑——棕熊队的盛世是不是要过去了?他们是不是又要就此沉沦了?
然而,伍登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知道:UCLA更大的辉煌就在眼前,只因一个划时代球员的到来。
巨人降临endprint
卡里姆·阿布杜尔-贾巴尔——这是1971年贾巴尔由天主教改信伊斯兰教后给自己起的名字,在这之前他叫做费尔迪南德·刘易斯-阿尔辛多。1947年4月16日,阿尔辛多生于纽约的黑人社区哈莱姆,从小他的身高就要比其他孩子都高出一大截,因而无论走到哪里都鹤立鸡群。阿尔辛多热爱篮球,上初中时为了练球技他经常一个人放学后在没有灯光的体育馆里摸黑苦练,进出都要爬过高高的窗户。高中时期,阿尔辛多带领自己的母校三次夺得了纽约市天主教学校比赛的冠军,并创造了连胜71场的辉煌记录,而他在校期间该队的总战绩则是96胜6负。
1965年,当阿尔辛多高中毕业后他遭到了美国多所大学的疯抢,最终这个年轻人在象征性的转了几所学校后便果断选择了加盟UCLA,而当被问及原因时他表示:从1961年起自己就已经是UCLA,是沃尔特·哈扎德和盖尔·古德里奇(他们均是UCLA两连冠时期的绝对主力)的铁杆球迷了,而且伍登教练那种崇尚灵巧、速度、以小打大的球风非常让人着迷,自己的梦想就是能来这里读书、打球。
事实的确如此,那时的阿尔辛多对于篮球、对于UCLA的爱绝对是热烈而又浓重的。记得1964年,当时UCLA同杜克的那场NCAA锦标赛决赛他因为没有办法看直播曾一度急得伤心落泪,之后恰巧得知自己朋友的一个朋友那天要举行生日宴会,他可以到那哥们的家中去看电视,这才让“天勾”破涕为笑。后来,阿尔辛多的愿望实现,他终于迈进了UCLA的校门,而“天勾”至今也都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跟伍登见面时的场景。“约翰的办公室比一个衣橱大不了多少,当时我走进去,只看见一个古怪的中西部人(早年也正是因为想留在中西部,所以伍登才优先选择明尼苏达大学的)。要知道,在那之前我在电视里见过约翰,也听到过不少对他的描述,可当真正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却反倒不敢认了,因为……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个NCAA名帅,而是更像一所乡村中学的篮球教练。”贾巴尔在回忆时说道。
就这样,一个划时代的球员和一个伟大的教练他们相遇了。入队第一件事,伍登便是让阿尔辛多学会如何紧凑的穿好球袜,第二件事,则是学会如何紧绷绷的系好鞋带。起初,年轻的阿尔辛多对于伍登这种做法非常不理解,因为他迫切的想要通过教练指点来迅速提高球技,于是在一次训练课上他提出了质疑。结果呢?换来的是伍登罚他禁止参加球队训练,回到更衣室思过并把这些事情都做好了再出来。后来阿尔辛多知道自己错了,也明白了教练的权威是不可挑战的,于是第二天他尽最大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利索些然后去找教练认错,可没想到伍登在看到他后却就只是说了句:“年轻人,你穿戴的还是不够整齐,我们会想念你的,现在请给我出去。”
再次吃了闭门羹这不禁让阿尔辛多有些懊恼,他开始逢人便喋喋不休,后来训练结束,正当他准备返回宿舍时不想却被伍登叫住,然后一起走进了教练办公室。在办公室里,伍登拿出一张纸条交给阿尔辛多,后者打开后只见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忠于自己,让每天都过得完美;帮助他人,从书籍中汲取知识;把友情变成一门艺术,下雨天再找个躲雨的地方。伍登告诉阿尔辛多说这是父亲的嘱咐,同时也是自己的座右铭,他之所以要对球员要求如此苛刻正是忠于自己的表现,因为他就是一个这样的教练。
我们不知道阿尔辛多当时是否完全明白了伍登话中的深意,不过自那以后他变得听话了很多却是不争的事实。比如有一次奥尔巴赫带领他如日中天的绿衫军到洛杉矶来打客场比赛,阿尔辛多特别想去现场一睹“红衣主教”的风采,可恰巧那天晚上球队又安排了训练课,于是他的这个计划就只好作罢。“就如同我们一样,约翰他也有自己的信仰,那便是只要谁敢无故缺席训练,那么他在UCLA校队的日子也就算完了,我可不想跟他开这个玩笑。”贾巴尔说。
这就是伍登,这也就是他的执教哲学,公平、严厉,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其实,在伍登心里他是很欣赏阿尔辛多的篮球天赋的,只是……再好的材料都需要一番打磨才能成器,这点他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对“天勾”的要求看起来是如此苛刻。而至于打磨后这块璞玉将闪烁出怎样的光芒,那就不是他所能预见得到的了。
精灵与巨人
在阿尔辛多来到UCLA之后,包括伍登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期待着能看到他在球场上大杀四方,打出统治级的表现。然而不巧的是,当时NCAA却又有着严格规定:大一新生不能代表自己学校参加比赛,于是无奈的“天勾”就只能先苦苦忍受一年无比赛可打的日子。
闲暇时,伍登告诉阿尔辛多说要多读点书,因为只有读书才能让自己的视野更加广阔,而“天勾”也很听话,他会去主动找各种类型的书籍来读。一次无意间,阿尔辛多得到了本名为《马尔科姆·X自传》的书——马尔科姆·X是个美国黑人,去过麦加,看到信仰伊斯兰教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因此他不信仰黑人主义,也不宣扬种族独立,而是信奉人类不论肤色一律平等的思想。可以说,就是这期间通过读书使“天勾”对伊斯兰教有了初步的了解,也为他日后改变信仰奠定了基础。除此之外,这期间伍登还曾组织过一场新生队同校队的比赛,结果这场比赛阿尔辛多疯狂砍下31分和21个篮板,并带领新生队击败了校队。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前面我们提到过,伍登在带领棕熊队1964、1965连续两年加冕NCAA总冠军后,1965-66赛季他们曾一度滑坡,要知道,这正是阿尔辛多在UCLA不能代表学校打比赛的菜鸟年,而至于战绩下滑的原因,那则是因为哈扎德和古德里奇这两位第一个王朝支柱的相继毕业离校。然而,王朝的再次复兴UCLA人也并没有等待太久,因为阿尔辛多他终于真的来了……
1966-67赛季,如鸟归山林、龙入江海般阿尔辛多站上了NCAA的赛场,结果是从第一场球开始他便不可阻挡。在内线,阿尔辛多不知疲倦地肆虐对手,往往是抓起球来就直接扣进篮筐,丝毫也不考虑对手的感受。而在他这种近乎残暴的统治力下,UCLA也再次取得了全年30战全胜的战绩,并在随后的锦标赛中夺得了他们四年之内的第三个冠军。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阿尔辛多和所有的UCLA人都还陶醉在胜利的喜悦当中时,NCAA却经大家建议作出了一条规定——鉴于“阿尔辛多在球场上已经不可阻挡”的事实,今后禁止球员在比赛中扣篮。endprint
不得不说,这条限制对当时还血气方刚的阿尔辛多来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因为他太喜欢扣篮了,不让扣篮这比赛还怎么打?一度他陷入了抑郁当中。而此时,正是伍登他站出来及时安慰了自己的弟子,伍登对阿尔辛多说:“嘿,小伙子,不要沮丧,不让扣篮了你为什么不试试其他的得分手段呢?比如勾手投篮什么的,或许一样有效也说不定呢。”
“勾手投篮……”阿尔辛多抬起头望着教练自言自语说道。
正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伍登教练有点石成金的魔法,而阿尔辛多的悟性也的确是高,很快,他就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并开始苦练勾手绝技,一代“天勾”也就此诞生。随后的1967-68赛季,阿尔辛多和他的UCLA依旧势不可挡,25胜1负,他们全年只输掉了一场比赛,而这一败还是在阿尔辛多带伤出战的情况下仅以两分之差惜败给由埃尔文·海耶斯所带领的休斯敦大学美洲狮队。不过棕熊队很快就报了这一箭之仇——锦标赛最终四强赛,他们跟美洲狮队在半决赛又一次狭路相逢,101比69,这次UCLA人取得了一场大胜,之后在决赛他们又毫无悬念的以78比55血洗北卡,轻松卫冕。显然,此时无论是阿尔辛多还是UCLA都正处在一个巅峰状态,顺理成章的,在1968-69赛季他们完成了三连冠伟业,而且这次决赛击败的还是伍登的母校普度大学。在整个代表UCLA出战的三年时间里,阿尔辛多一共帮助棕熊队取得了88场胜利,仅输2场,并且没有让任何一年的四强赛最终MOP和全美大学生第一阵容中锋位置旁落。可以说,“天勾”就这样在西海岸几乎是没有任何压力的实现了霸业初成,而在这背后伍登教练自然是功不可没。
毕业典礼当天,伍登亲手送给了阿尔辛多一枚UCLA的冠军纪念章作为留念,这枚纪念章“天勾”至今都还视若珍宝的保留着。记得就在将纪念章交到手里的那一刻伍登还问了自己的弟子一个问题:“UCLA的篮球哲学是什么?”这瞬间让后者沉默。然后伍登告诉他说:“认真,每天的训练内容具体安排细到每一分钟,力争让所有人都觉得收益良多且越嚼越有嚼头;进取,每场比赛下来后都问问自己,打得好不好?自觉,有些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人去叮嘱;不惧怕改变,要乐于勇于去尝试新鲜事物,活到老学到老;这就是UCLA的篮球哲学,也是赢球哲学。”
如今,将近半个世纪时间过去了,伍登教练已经不在,而贾巴尔也已是个花甲老人,不过在谈到几十年前的那段经历时“天勾”却依旧记忆犹新,并且对恩师充满着深深的敬意。“直到毕业多年后我才真正明白,其实UCLA的精神全都是集于约翰一人之身的,正是因为他将那些最纯真的篮球哲学涓涓细流般地分饰在所有弟子身上,才有了哈扎德和古德里奇的成功,才有了我的成功,以及后来比尔·沃尔顿的成功。众所周知,在那段日子里UCLA十二年里总共获得了十个NCAA锦标赛冠军,期间球员一直在变,而约翰却一直都在,这就已经说明了问题。虽说不具有像乔治城大学约翰·汤普森教练那般的刚烈,也没有如北卡迪恩·史密斯教练那样的优雅,不过在场内场外,约翰却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与执教方式,那就是——时刻都保留着一份矜持与尊严,乐于学习却又不肯随波逐流。对他来讲,篮球绝不止是胜或败那么简单,而是学习、思考、理解、调整、训练、提高,是生活本身。”贾巴尔如是说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