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来船?谁是归棹?
2014-05-08夏断崖
夏断崖
后来,崖壁碎了,石头崩了,一些鹤沉入水中,焦山却仍是浮在那儿,浅浅地笑,或是静静地思。
你浮在水中多少年了?
浪花拍,涛声摇,你仿佛有根,只是晃荡却不漂移;你又仿佛有情,只是痴立并不出走。这样的浮,就是守着,守着一座城,还守着我们。这样的守,就是厮守,就是密不可分,就是爱了。这份爱来自你,你叫浮玉,你叫焦山。你真的是有根的山、有情的石。
浮着你的这片水,曾经是海,曾经是江。现在,这片水叫什么,还重要么?你早摆脱红尘,江湖河海在你眼中都是一樣的水,你依然浮在那儿,像睡莲,像芙蓉,对着我们,莞尔而笑。
而我们还在红尘中踯躅,我们看海是海水,看江是江流,江河湖海被我们看成不同的水,我们没有宽博的胸怀,我们拒绝将池水看成浩渺的烟波,所以我们才常常怀旧,怀念旧时的江海和旧时风物。
当这片水叫作江的时候,它拥有潮汐的力量,因此才能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它有渔火、渔歌、白色的帆影,还有打鱼人奋力一甩,那逗留在空中像水母一样漂亮的渔网。逮住了鱼虾,而顺着网眼淅淅沥沥淌下来的水,说不定就有唐诗宋词金色的鳞片。
当这片水叫作江,当它是滔滔的、野性的,又是人间的、诗意的,焦山就浮在其上。
当这片水不再叫江,当它的野性被过滤,潮汐被废黜,甚至连流速也没有保住,当这片水对装载水泥黄沙的船队说不,只有摩托艇和汽船在寂寞中游弋,焦山还是浮在水的中间,望着我们,莞尔一笑,或者,不置一词。
有些骚动的是我们,是我们怀缅渔光曲的劳动剪影,怀缅词牌中的大江气象,是我们丢不下,舍不得,因此浮躁。
我们,无法和这座山相比,虽然这座山从不对我们高言。
怀旧其实是一种轻微对抗的情绪——对抗正在发生着的事。
对于焦山,什么事正在发生呢?是变。
焦山遇到了这个时代。焦山顺其自然。不是勉强,也不是欢呼雀跃,这两种姿态都不属于焦山。焦山是随缘,随喜,好来,好走。它是彻彻底底将自己当成了一块玉,来吧,请雕,请琢。
于是,变化来了。
焦山不再是言简意赅的文言文,它得到翻译,它成为白话文,还使用了新式标点。焦山向着五彩缤纷的方向在变。焦山自有他的道行和定力,可红尘还是以微米级的体量,不露痕迹地飘洒,洒向古寺的晨钟暮鼓,洒向六朝的松柏银杏,洒向琉璃瓦当和檐角的铜铃,以及悬崖栈道边的石刻……
那些叫作《瘗鹤铭》的文字,是对鹤的纪念,而它们优美的字形,也如一群鹤,让焦山成为书法名山。后来,崖壁碎了,石头崩了,一些鹤沉入水中,焦山却仍是浮在那儿,浅浅地笑,或是静静地思。它不是因为那些鹤留滞在此,鹤是投奔者,而焦山张开了双臂。
这样的山,其实是一尊佛。
谁能给佛增光?唯有佛将光明送入我们的眼中。
佛会和谁计较?唯有我们缠夹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