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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车人生路

2014-05-06周虎成

飞天 2014年4期
关键词:车流老总小店

周虎成

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王竞了。吃过晚饭,锅碗家当还没有收拾停当,就听到他的敲门声。

一开门,他还没跨进屋,我就大吃一惊。他头上罩着一顶帽子,帽舌头下的额头上还露出一圈纱布,面色如土,一脸疲惫。褪色的一件西服皱皱巴巴的,全然不是他以前讲究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没等他坐定,我赶忙问。

“别提了。”他说话的语气也不像从前那样急迫。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又追问了一句。

“今天开车上班,整出了点交通事故。”王竞很是沮丧的样子。

“啊,你怎么搞的?”我突然想起来,不能急于说他,只能顺着他问。

王竞与我大学同窗四年。毕业后,我们一同留在这座城市,奔波打拼,各自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窝,在这座城市站住了脚跟。但王竞的性格与我不同,典型的寻机取巧加塞型,总是忽左忽右,站在这山望见那山高,跳来跳去。几年下来,已经换了好几个单位。他靠的就是聪明才智,脑瓜子灵活,一到新单位,马上就能干出点成绩,打出一片小天地。要不这样换来换去,哪个单位喜欢要他?

“今天早上一出门,车就堵起来了,整个马路上一溜窝全趴着不动,我一看就烦。”

“王竞,你听我一句劝行吗?”我将沏好的茶放到他面前,“那一次有惊无险后,我就不敢坐你的车了。”

“怎么怨起我来了?那次不是你催我吗?”王竞还有理了。

那一次他开车我坐车,准备去找他公司老总求情放他走人。因为他又跳槽到一个新单位。王竞本可以在这个公司干下去。外出学习培训回来后,他将利用关系复印拷贝的那个单位的一些内部资料和图样进行了整理,加工取舍后写了一份开发研制新产品的报告,经过再三权衡,觉得没多大风险了,送到公司老总手里。第二天老总就把王竞呼到办公室,微露喜色:“报告我看过了,不错!到底还是要出去学习培训,效果就是不一样。但需要多少研制经费、市场销售前景如何,报告中怎么没写?尽快把这两个问题补充进来,公司可以考虑你的建议。”王竞心里美滋滋的,一下感到身清气爽,觉得这次外出没白搭,很划算。从老总办公室出来后,他就开始盘算如何将研制经费拨高一点,才能对得起自己已经付出的各种努力。很快他就将报告重新写好交了上去,接下来他每天都盼着好消息,但一直渺无声讯。一天临下班前,他去找老总。离开老总办公室后,王竞脸上就没怎么舒展起来。他想起老总一脸的阴沉相,不热不冷地说“没那么多经费开发这个产品”的语气,与上次态度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难道老总他……了解到什么……王竞心里不踏实起来,好几天都惶惶不安。过了一段时间,好像没什么事了,王竞又坦然起来。他找到公司分管副经理,说自己学习培训回来后是有成果的,要求公司给他加一点薪提提级。当天,人力部找到他,明确答复:“经研究此事暂不考虑。”王竞明白了,事已至此,只能跳槽走人了。

晚上,我与王竞约好,第二天早上8点他来接我。谁知快到9点了,还不见他的影子。

说心里话,我极不愿去为王竞求情说话。但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清楚我不但与他公司的老总相识,而且还是朋友。说来也巧。那是一次座谈会上,我握着手机准备出会议室接电话,向外推开会议室的门,只听门外“哎呀”一声,一名与会者也正将手机捂在耳朵边,“嗯……嗯……”低着头准备推门进来,推开的门差点碰撞到他身上。散会时,我俩又走到一起,我主动向他打招呼表示歉意。从此,我俩交往起来,并建立了友好关系。王竞聘任到这个单位后,我不想告诉王竞这个关系。这次他想辞职走人,公司看没法留住他,就要求王竞自己掏出学习培训经费后再给他办理辞职手续。王竞觉得是公司派他外出学习培训又不是自己要求去的,现在要辞职了,你们就让我自己掏钱,这不是有点太亏了吗?他打问到我与他们老总的关系后,一直抱怨了我好几天,说:“现在社会上就没有我这样傻的人,放着现成的人脉关系不发挥最大效益,真是傻到头了!”非要拉着我去给他说情,无论如何不交学习培训费。我只好与他们老总电话约好,第二天一早赶在他开例会前见个面。

我一坐上王竞的车,就好一阵抱怨。王竞心里也着急,使出了平日里驾车的套头,左冲右突,左边车流走得快,他就挤到左边,右边车流快了,他又立马转到右边,忽左忽右,转向灯左一闪右一闪,苦了跟在他后边的车,根本判断不清他到底想走哪边,紧张地不断踩刹车。神奇的是他能依据车身之间的“身体语言”,连续加塞到不断线的车流中,这一点让已有几年驾龄的我佩服不已。有时为了加塞,他竟将车开上人行道,寻机找空档硬是挤进趴窝的车流中。快到一个十字路口了,我们要左转弯,王竞慢慢打方向盘往左边车流中挤,但是车车相连,一辆紧跟一辆,根本没谁能让出一点点车距让你挤进去。王竞纵有车技本事,也难以挤进四轮不转原地不动的车流中,想加塞太难了。他被夹在左右两车中间,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往前蹭。看到左边车流中刚匀出一点空隙,王竞想大角度先将车头斜挤进去再说。冷不丁空隙中跑出一条小狗,后面一位女士碎步紧跟着,王竞一脚急刹车。我正盯着手机给他老总发信息,随着惯性身子往前一倾,手机屏幕划出一道擦痕,差点摔出窗外,车距空隙很快被后面的车顶上来。王竞挤不进去,眼看快到十字路口的电子交通监控点,他被迫又往右转弯道上挤。右转弯绕了一个街区,才赶到他公司。老总等不来我,只好赶去参加会议,给我发了一条信息:“不好意思,我去开会,明天再联系。”

我还没细问王竞头伤怎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手机还没来及问清对方是谁,一个急促的声音传过来:“你快下来接我,我在你小区门口!”我愣过神后,辨明来人,对王竞说:“李藻来了,正在门口与小区保安吵嘴。”

“啊?那你赶快下去接,他老是这样!”王竞似乎也有点烦。

李藻上来后,还气哼哼地向我解释了半天:“你们小区的保安怎么就没长耳朵,头被门板夹了还是咋的?我按喇叭他就是迟迟不起栏杆。”

“我说,你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躁性子。起栏杆得有个过程,没让你下车登记就够可以的了。”

“可以什么!我喇叭按了半天,栏杆不起人也不出来问问。我就一直按喇叭。最后人倒是从保安室出来了,一张口就来一句:‘你不是小区住户,车不能进去。当时气得我一点辙都没有,不再想跟他废话,只好给你打电话,劳你大驾下来接一下。”李藻还气鼓鼓地跟我和王竞解释着。

王竞、李藻和我都是大学一个班的。李藻的性格是典型的急迫浮躁不安型。我坐过他开的车。遇上路上堵车,他一点都安静不下来,总是一边拍打方向盘,一边按住喇叭不放,头伸出窗外,望前看后,自骂自说。一会又鼓捣收音机,没有一个节目他能坚持听上一分钟的。收音机不听了,又翻起自己的皮夹子来。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不断将头伸出窗外,看看堵住的车流,无望地砸几下方向盘。有时他还跳下车来,跑到前面看看堵车情况,回到车里再自骂几句……总之无法自我安静下来。最惊悚的是他超车。上坡时要超车,在隧道里和转弯处也要超车。但凡前面有车,他一定要超。如果后面的车超过他,立马加速超过对方。一次,我和李藻乘飞机去外地。飞机着陆后还在滑行,他就急切切地解开安全带,站起来想取行李。在他的影响下,周围好几个乘客都解开安全带也准备站起来。一名空姐马上喊起来:“请坐下来!”语气虽然温和,但可以听出来,温和中不乏极度的不满。座位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他满不在乎悻然坐下来。

李藻大学毕业后,在这座城市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他父亲又催他回老家,让李藻打理并准备接手他经营的一摊子生意。李藻老家在本省一个小市,他父亲靠着做当地传统菜品的烹饪厨艺,办起了这个小店。店名是他父亲自己起的,叫“诚留客”。虽然不怎么雅致,按时髦的话说,“诚留客”在小市已经有了一定的“品牌效应”,这也是李藻父亲一直津津乐道的最大本钱。小店菜品样数不多,都是地地道道的当地传统菜品。来小店吃饭的大多都是当地一些上了年纪的常客。后来,小市外出工作的年轻人多了,逢年过节,探亲回家,都想来上家乡的这一口。基本都是携家带口,好友结伴,到“诚留客”点几个从小吃惯的菜品,围坐一圈,说着笑着,吃着谈着,那股对家乡菜品的浓烈眷恋,弥漫着整个小店。小店的菜品越来越响,名声越传越远,以至于本市同乡在外地聚餐时都拿“诚留客”的菜品与当地菜品进行比较,越比较越能激起外出的人们对小店菜品的思念和向往。

李藻接手小店时,父亲告诫他:不要想冷手抓个热馒头,一天吃不出一个大胖子。刚开始那阵,他还能耐住性子照着他父亲的方式打理小店。时间一长,李藻觉得什么一下不能吃个大胖子!他就想冷手抓个热馒头。他觉得小店规模太小,当地传统菜品做起来工序繁多,熬人费时,菜价又不能太高,这样熬下去,他前半辈子就算白混了。没多久,他将店门逐步扩大,里外重新进行了装修,菜品也翻新了花样,即便保留下来的传统菜品,后厨烹饪时也减少了工序和配料。刚开始时一些老主顾还觉得店面扩大了,灯光斑驳陆离蛮好。但不知怎么菜品吃起来不对劲了,没有原先那么入口滑溜经嚼,味道也不绵延厚重,一句话——不耐享用了。聚在一起时就时常议论,去小店就是品菜赏厨艺,又不是观光逛门店,店面装那么好有什么用?老主顾渐渐地来的次数少了,新顾客又不多,小店生意日渐萧条。李藻父亲眼见儿子听不进话,上年纪的人心情不爽,肝气瘀结,不久撒手西去。临去世前,说了一句让人至今难以理解的话:“娃啊!算盘子磨练人,计算器害了你!”李藻父亲走后一年,小店实在经营不下去了,盘给一个快餐店。李藻卷起行李,第二次来到这座城市漂流创业。“诚留客”从此就永远消失在那个小市了。

等李藻缓过神后,我问他:“你和小莫怎么样了?啥时结婚?”提起李藻谈对象的事,我和王竞都觉得他有点委屈。认识小莫之前,他与朋友聚餐时认识了一位姑娘,两人相处最多不超过一星期,李藻感觉姑娘甚好,就提议结婚并准备筹办婚事。姑娘的父母亲不仅不同意还误认为李藻是婚骗,就差报警了。所以但凡提起谈对象,李藻从未舒展过眉头。

“我现在是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

“怎么回事?“

“她心里只有自己,从不在乎别人。”

“是你不关心人家才这样的吧?要不谈对象怎么会没有热乎劲呢?异性相吸啊!”

“不一定对,”李藻不同意我的观点,“都什么时代了,对两性定义的看法恐怕也要变一变。有的国家已从法律上认可了同性恋,就证明了这一点。”李藻的这番议论让我有点哑语失言。“难道小莫她……”我张开嘴,又合住,最后还是挤出了这句话,但音量扩散的范围只有我俩听得见。

“这倒不是。”李藻笑了起来,“她做什么事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根本不顾别人的感受。”

“你是不是说得有点太邪乎了?”

“你不信?坐坐她开的车,试试看。典型的以我为主无他型,从不瞻前顾后。”李藻用手在空中比画着,“她开车时对前后左右倒车镜可看可不看,两眼直盯前面,车两边已经有几道蹭车划痕了。好几次我接到她的电话后急忙赶去帮她说理,现场一看都是她的责任,说什么理?自己掏钱赶快走人,不要再丢人现眼堵塞交通了,她还抱怨我是胳膊肘往外拐——自家人不向着自家人。一次,她前后不看就推开车门,将一位骑自行车带小孩的女士连人带车撞倒在地,万幸没有汽车过来,要不就是大事故。对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她是反应迟钝还是不太在乎,我也没弄明白。反正是快到路口时,她特小心,远远开始刹车减速,即使是绿灯也不加速,后面的车着急不是按喇叭就是从旁边呼呼冲过去,反正她不管。有时在直行道上走得好端端的,念头一来想转弯就转弯,有时连转向信号灯也不打,跟在后面的车急忙踩刹车,常常招来怨骂声。特别是在高速公路上,一直霸着超车道走,好像这样既安全又踏实。后面的车想超车,她又占着道,只好按着喇叭不放手,她照样不理会。该怎么走照样怎么走,既不让道也不加速。遇到她这样的开车人,再没有脾气性格的人也难免来气上火,逼得只好从右边违规超车。有的还按下车窗怒骂几句,一看是女士驾车,也无可奈何。”

“我看,主要是开车技术还不过硬,一上路心里就紧张。”我替小莫解释了一句。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她的性格。”李藻的手在空中停住,似乎为小莫做了结论。

“你的做法也未必合适,性子那么急,遇车必超。与人说事说理,稍有不顺就瞪眼上火,相比她的做法,你也没有多少优长。”我对着李藻说,“你看小范,她的做法我赞成,典型的不温不躁循规型。不论做人做事行车都是这种风格和做法,不信你坐她开的车就知道了。凡开车,她总是不急不躁,按着顺序走。你走我走,你停我停,除特殊情况,她一般不会超车。遇到堵车也不加塞,不抢道,不调头,前面的车挪一挪,她往前动一动。堵车时间较长时,她还翻翻杂志看看书。有时办急事遇到堵车,我还提醒她抢道或调头走。但她仍坚持她的做法,说:‘这样走看起来似乎慢,只要不是封路堵车,正常行驶并不慢。你要是抢道或调头走,车多挤在一起,互不相让,那就更走不开了,反而耽误事,欲速则不达。耐住性子,遵守交通规则,大家行车都顺畅嘛。”

“说我什么来着?”我夫人小范收拾停当后从厨房出来。

王竞、李藻、我和小范都是大学同学。小范给他们两人茶杯里添了点水,在我身边坐下来。“我说的到底对不对呀?”她用肩膀抵了抵我。

“好像有点道理。”

“什么好像有点道理?完全有道理,而且这个理是通用的。”她说话的语气如同她行车时的风格一样不紧不慢,“行车如人生,这个理我跟朋友聊过多次,他们都不置可否将信将疑。你说是不是?”她又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我工作时也这样,认真给学生上课,实实在在做论文,这有什么不好?虽说评职称时耽误了一些时间,拖了几年,主要是论文没出来,我又不愿糊弄一篇。当时你好像还抱怨学校什么来着……给认真上课的人不评,非要写论文?教师主要是给学生上课,不认真上课光凭写论文那还算称职的教师吗?只要教师的课讲得好,受学生欢迎,就是做好了本职工作。这是你当时发的宏论,对不对?”她斜过身对我说。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说。

“这个现象你改变不了。但我的论文发表后,好几家刊物都转载了,一所名牌大学的研究所还引用了我论文上的数据。学校觉得我的论文被名牌大学的研究所引用很是光彩,在评副高职称时特意为我争取了一个名额。我比同期人还早两年评上了副高职称,一点也没落下。”

“这点能耐老同学在学校就显现出来了。”王竞说,“临考试时,我们都昏天黑地熬夜复习,你们俩照样在树阴下河堤上该干嘛就干嘛,考试成绩可一点都不差。”

“我们俩平时就没落下课,该看的书都看,该做的作业都做,临时抱佛脚的事我们不干。你说,平时不用功,考试去求佛,佛喜欢这样的人吗?佛也不愿保佑这样的人!”因说溜了嘴,我又对着王竞说,“你呀,说顺了还信这个理,但心里从来就不信这回事。”

“你说的有些道理是对的。”王竞没有反驳我,“但现实生活中我们没有能耐事先圈定一个我们认可的环境,再去这个环境里规划我们人生的路该怎么走,我们只能朦朦胧胧被环境所包裹,强迫自己适应包裹你的环境,然后再随时调整自己的行走路线。”

“你说的也对。”我对王竞说,“我们虽然不能改变大环境,但起码不能破坏这个环境,打乱运行规则,作为个人,只能力促。如果这个环境里的人都能合力维护环境里的正确运行规则,形成共同遵守的习惯定力,就能大大减少规则运行阻力,降低摩擦力,这叫无障碍运行。”王竞未知可否地点了一下头。我继续说,“就像在路上行车一样,假若有一部分人不遵守交规按道行驶,随着自己的性子开,随着自己的性子停,街道马路上的车还能走得开吗?那才叫个堵。这种现象我们不是没见过,在城乡结合部没有红绿灯的路口,每到车流高峰,每辆车都急着想走,结果呢?不是车车相迎对头就是横车挤在那儿,互不相让,最后是想让也让不开,想走也走不动。如果每个人都能遵守交规,每辆车都能按道按序行驶,车多时速度可能慢一点,但起码能都顺个儿往前走,不趴窝,不堵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王竞和李藻都同时点了点头。

沉闷的气氛一化解,屋里顿时活跃了起来。

责任编辑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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