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信仰的诗学与“灯”叙事

2014-05-06陈彦瑾

飞天 2014年4期
关键词:罪恶西夏终极

陈彦瑾

美国批评家M.H.艾布拉姆斯在他著名的小说理论著作《镜与灯》一书中,以镜与灯两个意象分别对应“模仿”和“表现”两种写作传统。镜子式的模仿是现实主义小说的叙事策略,而以智慧之灯照亮现实的寓言叙事、象征叙事,则是浪漫主义和存在主义小说的叙事传统。借用这一比喻考察雪漠的长篇小说创作,可以明显看出其由“镜”到“灯”的变化。如果说,“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是“镜”的传统,“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则是“灯”的传统。“大漠三部曲”以深厚、鲜活、写实的“镜”叙事,为正在飞快消逝的中国西部农耕文明造像,留下一部“百科全书”式的西部乡村传记;“灵魂三部曲”则以寓言和象征的“灯”叙事,表达了雪漠对生命、灵魂与信仰的顽强而独到的思考、探索和体验,其中《无死的金刚心》更以心灵小说的形式建构了一部“信仰的诗学”,是信仰的寓言、信仰的本体论。

作为人类寓言的《西夏咒》:信仰救赎罪恶

作为两种写作的转折,在“灵魂三部曲”的第一部《西夏咒》中,“镜”的传统仍被大量运用。小说对战争、饥饿、苦难,以及人对人的侮辱、迫害甚至剥夺他人生命,都以精细的写实笔法进行了逼近极限的描摹和刻画,对人类的“恶”进行了触探底线的造像式呈现。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仍很容易看出小说的寓言性。这首先因为,小说具有一个虚拟的超文本——某年某月从西部金刚亥母洞中发掘的八本西夏国文书。小说中的所有故事文本,都来自叙事者假托的这八本文书,并且交错、互文叙述,故事发生的年代与真实历史似是而非;故事发生的地点——金刚家和明王家也像是存在于地球任何地方的某个村落,可以说是民族国家的象征,也可以说是人类的象征。小说中的人物大致分为两类,一是以谝子、宽三为代表的施虐者(恶的象征),一是以雪羽儿妈和雪羽儿为代表的受虐者(无辜、善的象征)。施虐者的恶和受虐者遭受的种种罄竹难书、惨绝人寰的苦难,是小说“镜”叙事的主体。其中,雪羽儿妈被村民煮食这一段,是“恶”的狂欢高潮。“镜”叙事把雪羽儿妈被扔进汤锅煮熟的整个过程刻画得极精细、极真实,如陈晓明所说,“那些痛楚的经验写得极其逼真,写得白森森的”。但真实的场景上空又笼罩着一股梦魇般的虚幻感,“如同西部荒原上冬日的阳光照在泥土上的那种苍白,真实而又无力,虚幻而又真实”。

这种虚幻感,或者说不真实感,很大程度上来自“灯”叙事的智慧之光的照射。作为不可见的超叙事者,“灯”叙事的智慧之眼始终悲悯地注视着每一场罪恶进行的每一个细节,并通过“雪漠”、阿甲、久爷爷、吴和尚等人发出智慧的声音,或者直接发声。比如,在雪羽儿遭受难以想象的非人折磨后,在王景寨劳改农场,“灯”叙事者对她说:“你知道,心中没它们时,命里就没它们。你知道一切都是心的显现。”这是终极超越的智慧之声,就这一句话,如一个支点撬动地球,将堆积了千年的比地球还厚重的罪恶超越了。又如,对谝子和宽三们发动的骑木驴运动,“灯”叙事者直指人心地道出:“这世上,有许多词语。他们的本质都一样,就是折腾人心。这世上,同样有许多谝子,他们总能找到各种词语。每一种词语,都仅仅是折腾的理由。在那公共的词语下,表演的,其实还是谝子们的贪欲。” 而在雪羽儿妈被活煮这一段,“灯”叙事者以“宿命通”的说法,让雪羽儿妈的灵魂从沸水中升华出来,看到了煮她的世界,并对她说了哲学意味很浓的长长的一番话,指引她的灵魂对这场罪恶实现终极超越,如:“你被他们煮着,更有人煮着他们,煮你的沸水终究会凉的——后来煮你的其实是你心中的热恼,所有的热水终究会凉的——伴随他们的热恼,也照样一直会伴下去的。除非有一种灵魂的清凉解除了热恼。你也不用怨那些健忘的人们,虽然有许多跟你一样的好人被煮死,但总有人不信的。谁也不愿想一些不愉快的事,谁都活得太累,都想打麻将嘻嘻哈哈。你也不用玩深沉。死了就死了,只怨你命不好,遭遇你煮你的时代和煮你的人。”

显然,“灯”叙事者的智慧也是作者的智慧,是作者对人类罪恶以及如何从罪恶中实现救赎——终极超越——的思考、探索和洞见。面对人类与生俱来的恶,面对人类历史上发生的无数血腥、暴力、罪恶,人类究竟凭借什么才能击穿、超越这些堆积了千年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罪恶呢?作者的答案是信仰,对终极的善的信仰。所以,“灯”叙事的智慧之光,本质上也是信仰之光。“镜”叙事把苦难与罪恶刻画得越沉重、越强大、越逼近极限、越考验人类承受的底线,“灯”叙事的信仰之光就越被人类渴望,越具有穿透的力量,而显得越耀眼、越轻盈。有人不能理解和接纳《西夏咒》对罪恶的极端书写,其实,借用“镜”与“灯”的小说理论考察,秘密就在于此。事实上,极端书写在文本叙事上的合法性,使其具有了鲜明的合理性和必然性。这也是小说虽然写了大量的逼真的恶,却并不让人读了感到恶心或窒息的原因。

也有人不能理解和接纳小说中的一些声音,比如对人类一切暴力,包括以暴抗暴的控诉,认为这是一种乌托邦幻想,不符合人类生存的现实,尤其不符合民族国家的意识形态需要。这种不理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将“灯”叙事当作了“镜”叙事,将智慧之声当作了现实言论,将文学的梦境当作了现实图景,或者说,将“灯”传统下的寓言文本当作了“镜”传统下的现实主义文本。照此读法,加缪的《鼠疫》,卡夫卡的《城堡》,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等大量“灯”传统的小说名著,也会是不能理解和接纳的了。从“灯”的传统看,《西夏咒》很明显是人类救赎罪恶的寓言,那生成小说寓言性的智慧光源,正是“灯”叙事的思想之光、洞见之光、梦想之光、信仰之光。所以,汤锅中的雪羽儿妈,也是饱受苦难的人类母亲的象征,如同十字架上的耶稣,她的受难是对人类的救赎,也是对人类能够救赎罪恶和苦难这一梦想或信仰的献祭。雪羽儿和琼,便是凭借一种终极超越的智慧——终极的善,超越了加诸他们的那些苦难和罪恶。他们实现救赎后的身体,成为了日后人们敬仰和膜拜的图腾——这也是人类以信仰救赎罪恶的一种象征。

作为生活寓言的《西夏的苍狼》:信仰改变生活endprint

猜你喜欢

罪恶西夏终极
记者应该“围着谁转”
罪恶
宁夏西夏风情园
终极发明师
终极发明师
终极发明师
终极擂台
抓小偷
从出土档案看西夏官吏请假制度*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