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球刭处玉蹄知
2014-05-05林燕
林燕
马——人类再熟悉不过的动物,十二生肖中排名第七,谓之午马。从5000万年以前的充满野性、桀骜不驯到经过漫长的进化,逐渐被人类所了解并驯服,马的性格逐渐稳定,它比牛羊更通人性,更善解人意;又能像狗一样忠诚于主人,所以,在古时就被称为“六畜之首”,甚至被尊为神兽,在中国古代社会中有着特殊的地位。
三国时,曹植的《名都篇》中就有诗曰“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诗文所描述的是打马球的情景,其时,人与马的最完美关系已经出现,那就是亲密伴侣关系。马球作为一种健身娱乐、军事训练的活动,它与别的活动所不同的是:参与的主角不仅有人,还必须依靠良马,只有马和人高度协调合作才能完成。因此,马在马球运动中的地位不言而喻,马与人的关系也日臻完美,达到心意相通的最高境界。
马球,在我国古代的史籍上叫击鞠、击球或打球。即骑在马背上用长柄球槌击打球,以打入对方球门者为胜。
关于马球的发源地,有学者认为马球最早在波斯,后传入中国,也有人认为马球源于中国古代,是军队训练和宫廷娱乐竞技活动。马球在古代中国的发展简而言之:出现于汉,兴盛蓬勃于唐,改革完备于宋,传播扩散至辽金,衰落遗留于元明,绝迹于清。
一、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
西汉时期,汉武帝命张骞出使西域,命李广两次伐大宛国,开通了古代丝绸之路,西域诸国开始进贡各种马匹,这样不仅发展了我国古代的养马业,培育了优良的马种,而且也为汉代的马球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从出土的画像砖上看,用于打马球的马匹,应是杂交改良马种的延续,头小短耳,大眼环睁,颈长弯曲略上扬,腰背宽平,四肢修长,也符合汉代所崇尚的“天马”形象(见图1)。可以说,优良的马种为马球运动的开展提供了良好的物质基础。
东汉末年,曹植的《名都篇》中以文字形式记录了马球运动: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描写了身着华丽衣服的京城少年进行狩猎和击鞠活动的场景。唐代诗人蔡孚著的《打球篇》中对东汉时期洛阳的击鞠竞赛作了形象的描绘:德阳宫北苑东头,云作高台月作楼。金锤玉蓥千金地,宝杖雕文七宝球。……共道用兵如断蔗,俱能走马人长楸。红鬣锦鬃风騄骥,黄络青丝电紫骝。……自有长鸣须决胜,能驰迅走满先筹。薄暮汉宫愉乐罢,还归尧室晓垂旒。诗中提到的“德阳宫”即是东汉末被董卓烧毁的东汉洛阳宫殿。所述“德阳宫北苑东头”的马球场及“能驰迅走满先筹”“薄暮汉宫愉乐罢”的马球比赛,都是蔡孚参考当时尚未佚失的汉代旧籍记载写成的。由此可见,在东汉时期已经流行马球,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发现实物印证。2011年在江苏睢宁附近出土了六块马球系列浮雕画像砖,被专家证实为东汉时期的墓葬,它们填补了有关曹植《名都篇》和蔡孚《打球篇》所论述的东汉马球流行而没有文物佐证的空白,成为最早的实物佐证,也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这六块砖画呈长方形,长、宽、高分别是45cm、22,5cm、11.8cm,图像采用浮雕手法,将马球运动情景凸显在砖面上,立体感较强。形象地刻画了马球手骑在奔驰的马背上,手执偃月形球杖,高举在头顶,或前或后,正在激烈地争夺击球。而浮雕中表现的马儿。四肢修长。身体曲线流畅优美,个个四蹄腾空,大眼环睁,头部或前伸或后扭,紧紧地盯着小球的方向毫不放松,给人以强有力的紧迫感。这六幅画像以神奇精湛的雕塑语言,向我们诠释了人、马合为一体的完美关系,马的雄健有力、人的轻灵敏捷,球杖与球的合理角度,使整个画面呼之欲出,栩栩如生,动感十足,令人拍案叫绝。
二、发难得巧意气粗声四合壮士呼
唐代,由于政治经济的高度发达,加上唐代皇帝的喜好和倡导,马球活动进入了最兴盛的时期,也是发展水平最高的时期。无论是场地、球衣、球杖等硬件设备的配备,还是参与人群、规则等方面,都得到极大的发展。
首先,球场的规格高、数量多。唐代诗人杨巨源的《观打球有作》诗云“亲扫球场如砥平”、韩愈的《汴泗交流赠张仆射》诗里说“汴泗交流郡城角,筑场千步平如削。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当时球场多是三面用矮墙围绕着,一面是殿、亭、楼、台之类,为观赏之处。可以想见,球场修建非常讲究,不仅面积广大,而且平坦光滑,如磨刀石、镜子或刀削一样。1956年,西安唐大明宫遗址出土一块长宽各53.5厘米的石碑,石碑正中部位磨得十分光滑平整,刻有“含光殿及球场等大唐大和辛亥岁乙未月建”字样,字体工整刚劲(见图2)。大明宫是唐长安城三大内之一,史称东内,是唐太宗李世民为其父李渊避暑所建,这里既是朝廷议事和接待外宾的地方,也是皇帝吃喝玩乐的场所。这块石碑的出土表明唐时为了方便皇帝和大臣们退朝后进行马球运动,就在宫殿内修建了球场,而且远不止这一处球场。作为军事训练的手段,唐代马球还受到军队各级将帅的重视。唐朝从京城长安到各地藩镇皆建有大型马球场,供皇亲国戚、将帅士卒们挥杆拼杀。
其次,马球运动水平高。这和它作为一种军事训练项目有关,骑兵是唐代军队的重要兵种,打马球是训练骑兵的最好手段,纵马奔驰是练习骑术,挥杖击球类似于砍杀,所以唐代各驻兵的藩镇都修有马球场,都以打马球练兵,这方面最好的文献资料是韩愈的《汴泗交流赠张仆射》和张建封的《酬韩校书愈打球歌》。前者是韩愈赠给徐州刺史张建封的,诗中所云“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传神地描绘出张建封身骑心爱的华丽坐骑,展现出“侧身转臂”“霹雳应手”的惊险刺激,令人瞠目结舌。而张建封收到赠诗后,也和了一首《酬韩校书愈打球歌》,诗中讲述了自己弃笔从戎,准备为国效力的心情,可又无仗可打,“军中伎痒骁智材”,于是率领全军将士“闲就平场学使马”,结果军中将士“俯身仰击复傍击……齐观百步透短门”,球技之高超,由此可见一斑。
还有,马球运动普及程度高。上至皇族显贵、戍边将帅,下至文人、百姓,甚至皇宫里宫女都能积极参与。唐代文人尚武之风日强,崇尚他日高中,必弃笔从戎,为国效力,得以光宗耀祖。因此文人从官后,会打马球的大有人在,虽然文人马球开展普及程度不如武将,水平也不能与之相比,但还是有不少人是打马球的高手。除了文人墨客热爱打马球,连宫中的宫女也以打马球作为娱乐,因为害怕马匹高大速度快而伤人,有改为以驴代马的,叫驴鞠。“自教宫娥学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就是形容女子打球优美的姿态。
最后,出现简单的规则。马球比赛是一项竞技运动,必然要有评判输赢的标准和奖赏。唐代的马球比赛开始出现裁判和简单的规则。一般是以“得筹”作为判断标准的,以先得第一筹或得筹多少来评判输赢,据王建诗《朝天词十首寄上魏博田侍中》记载“无人敢夺在先筹,天子门边送与球”,可见先筹即为最高得分,皇帝打球时,场上诸将都竭力奔跑挥杆,争先恐后将球送到皇帝杖下,为皇帝先得头筹创造条件。关于参赛人数,唐时的马球运动倒没有确切的规定,少则两三人,多则有二十余人。
后人对于唐代马球的了解多是从历史文献的只言片语中梳理出来的,1971年在陕西省乾县章怀太子墓中发掘出来的《马球图》则提供了最为直观形象的图像。章怀太子名李贤,是唐高宗和武则天的第二个儿子。在他的墓穴里发现的壁画高229厘米,宽688厘米。巨大的壁画之中,着重描绘了五位骑手,均戴幞头,穿窄袖长袍、墨靴,腰间束带,左手执缰,右手执偃月形球杖,跃马奔驰,各逞技艺,争击一只弹跃的红色丸球(见图3)。其中最为完整清晰的两个人物,分别着白袍和灰袍,可想而知是分属两个队,都是扭身向右,高举球杖,紧紧追逐着红球,虽然画面中有的人物背对我们,但仍然可以想见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面部表情是紧张专注的。而他们胯下的骏马都是四蹄腾空,奋力奔跑,全身的肌肉紧张,充满了力量与野性,其中一匹深枣红色的马儿更是与主人心灵相通,完全不需要骑者驾驭,就能奋蹄追逐,恰到好处地跑到小红球的前方,方便骑者挥杖击球(见图4、图5)。其余十骑,或伫立观望,或驰骋于山谷问,似为观众或等待上场的球员,甚至可以看出有的马儿已经迫不及待,不停地原地四蹄踏地,急欲冲上球场,参与厮杀。千年之后的人们,驻足壁画之前,仿佛身临其境,还能够听到场上厮杀时发出的叫好和呐喊。
故宫博物院藏有一面唐代打马球纹铜镜,直径为19.3厘米。不同于以往的圆形,这面打马球纹铜镜的镜面边缘呈现八瓣菱花形,在镜背的纹饰上,以表现四名骑手打马球的运动场面为主:他们或高举鞠杖,作抢球状;或俯身向前,鞠杖向下,作击球状,小球在空中飞舞,生动地表现了马球运动的激烈场面。而在纹饰的空隙处均填以蝴蝶、瑞草,这使镜背整体纹饰显得饱满生动又不繁缛。马球手和蝴蝶瑞草既是装饰纹样,也是唐时打马球的真实写照(见图6)。铜镜历史源远流长,是兼具艺术性的生活实用品,在铜镜上饰以马球图案,足见当时马球在人们生活中的普及程度和受欢迎程度。
三、军中罢战壮士闲,梁州球场日打球
宋辽金时期的马球运动主要是为了适应军事的需要,且北方省份有广泛的平原,适应骑兵部队,因此,在北方建立的宋、辽、金政权,都非常重视骑兵部队的建设,同时也就重视马球运动的开展,这样打马球运动也就蓬勃开展起来。
先说宋代,受唐朝遗风的影响,宋朝的马球运动仍然广泛开展,它在继承唐代马球文化的基础上,还有所创新和完善,马球场地、器械、服装、规则方面都达到了空前的发展,这在《全宋诗》和《宋史·礼志》等文献的记载中得到了证实。此外,打马球运动还从部队和达官贵人的范围普及到民间,算得上是继唐以后马球运动开展较为兴盛的朝代。
宋代马球运动的兴盛还表现在马球被列为科举的项目,不但武举时有马球科,而且策论进士科也必须要考试马球,如果马球通不过,任你满腹经纶也考取不上进士的,把马球列为考试项目,这在我国体育史上是独一无二的。这充分说明当时统治阶级对马球运动的重视,可见当时马球运动的盛况。所以说,宋朝时期的马球运动在仿效唐朝马球运动的基础上,又有了很大的发展,使马球运动的开展更加完备。
好景不长,随着北宋朝廷被金所消灭,南宋皇帝偏安杭州,无心发展骑兵的军事力量,马球运动也因此逐渐衰落。这也是宋以后的相关出土文物我们所见极少的原因。而建国于辽阔北方草原的辽国,马球运动却普遍地开展起来。辽国为契丹所建,契丹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生性爱马,以马为伴,因此具备开展马球运动的天分。据《辽史》记载,辽国的马球是由中原地区传播过去的。辽国在穆宗引进马球之后,在皇帝和贵族的倡导之下,马球运动就迅速发展起来。辽圣宗耶律隆绪就是一个十分喜爱打马球的皇帝,经常和大臣一起打马球。金灭辽后,又接受了辽国打马球的习俗,并且进一步把马球作为礼仪,规定在端午节举行球赛。
到了元明,端午打马球的习俗仍然延续着,直至明晚期。但是,这仅仅是一种仪式而已了。
清代初,满人入关,政权不稳,害怕民众借马球运动练习骑射,习武反叛,故执行严厉的规定,不许偷制器械,私买马匹,否则作叛乱反贼之类处斩,家产充公,邻人杖刑流放处置。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民众不能养马,马球运动如何开展?贯穿了中国古代汉至明一千多年的中国古代马球运动,至清代,基本销声匿迹了。
虽然,由于社会政治经济以及治国策略等诸多因素的影响,马球——这项古老的运动终于清朝,但它在中国灿烂悠久的历史文化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在马年到来之际,让我们透过历史文献和出土文物的无声述说,去感受古人对马儿的尊重和信赖。虽然在众多的图像史料中,关于马球活动的画面只是沧海一粟,但就是这些不多的画面却如惊鸿一瞥,让我们对于马球运动有了更直观、更人性化的了解。与众多精美但是静止的马文物不同,在马球运动中,马儿才真正展现了它作为六畜之首的灵性和野性,同时也表现出了人类与马匹之间至高的协同合作关系,这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了一定高度才会出现的现象——人类只有对自己的状态感到满意后,才会去关注与动物之间的关系。
现代社会中,马球运动和马术表演已经无关军事练兵,它成为一种高尚的体育运动项目,出现在世界级专业的比赛之中,当我们带着欣赏和崇敬的目光观看现代马球运动和马术表演时,遥想一下当年在马球场上的人欢马嘶的激烈场景吧。看着马儿与比赛选手眼神交流、心意相通的画面,我们可以欣慰地断定;不管历史如何变迁,马,终究是人类不可分割的亲密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