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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哲学视阈中自由个性三阶生成论

2014-05-03

社科纵横 2014年6期
关键词:共同体马克思符号

唐 程

(南京政治学院上海校区 上海 200433)

“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社会形态下,人的生产能力只是在狭窄的范围和孤立的地点发展着;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在这种形态下,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交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的自由个性,是第三阶段。第二阶段为第三阶段创造条件。”[1](P107-108)由此,马克思区分了三大社会形态,同时标示了自由个性的三阶生成。因为自由个性的生成与社会的发展是不可分离的,正如马克思从社会关系处阐释人之本质,自由个性的生成与社会的发展也必然是在深入到历史的那一度中相统一。自由个性的生成必然是围绕社会形态的发展历史地展开的。更进一步地说,人与社会本质的一致性体现着自由个性生成与社会历史生成的统一。因此,社会发展的三阶段同时昭示着自由个性的三阶生成。第一阶:人的依附(于其外),个人尚未形成,遑论个性;第二阶:人的独立(于其内),形成独立个人,个性作为商业符号的能指而存在;第三阶:人的化立(于其间),在独立个人(Individuum)的基础上形成人的自由个性(Individualita..t)。

秉承马克思“显微解剖学”的眼光,“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反过来说,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1](P47)。因此只有理解现在才能解释过去。而且,“对人类生活形式的思索,从而对这些形式的科学分析,总是采取同实际发展相反的道路。这种思索是从事后开始的,就是说,是从发展过程的完成的结果开始的”,“已经发育的身体比身体的细胞容易研究些”[2](P92、8)。基于以上两点原因,首先来考察个性的现阶段。

第二阶之人的独立:个性符号

在现代性总动员的当代社会,人的个性似乎也被“史无前例”地调动起来。这是最好的年代,人们越来越在乎个性,并且似乎越来越拥有它;然而吊诡的是,这又是最坏的年代,人们的个性都是单色系的,你有你的个性,而我的个性就是你。个性只是单色的符号,并不是个人丰富多彩小宇宙的本真呈映。诚如马克思所言,资本的生产关系,作为“一种普照的光,它掩盖了其他一切色彩,改变着它们的特点。这是一种特殊的以太,它定着它里面显露出来的一切存在的比重”[1](P48)。这最坏又最好的年代:最好,在于它显露出个性的比重,即重要性;最坏,在于五彩斑斓的个性在普照的光的照耀下已经被一统天下般一马平川。

个性的另一中文译名“人格”(personality)来源于拉丁语,原义为“面具”。好比日本的能剧之面:主人公、助演者等各色对象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舞台,涂上不同的油彩戴上不同的面具,开唱不同的曲调:他所说的不是他所想的,而他所想的却又没有说出来。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多元化及应用普及化,似乎人人都有了展现个性的平台与方式。于是乎,换了新装的“围脖女王”姚晨取代“博客女王”徐静蕾,伪娘浓妆艳抹取代春哥,犀利哥无意出位取代芙蓉姐姐,剩男剩女相亲大战取代快男超女,诸色个性人物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然而细究之,个性不过是他们在人间舞台上作秀的各色新“装”。幕后推手商业包“装”下,个性俨然成为一枚包装纸。个性打包然后出售的场景就像马克思所描述的“商品出现在流通中的景象”:“在伦敦最热闹的大街上,商店鳞次栉比,橱窗中陈列的世界各地的财富琳琅满目,有印度披肩、美国手枪、中国瓷器、巴黎胸衣、俄国毛皮、热带香料”,然而个性就像“这一切娱世物品,额上都贴着决定命运的白标签,上面写着阿拉伯数码和简写字£,sh.,d.[镑、先令、便士]”[3](P481)。原来,这些所谓个性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只是钻在橱窗里的前台傀儡代言人,而操纵木偶的正是那往“命运般的白标签”上标定阿拉伯数码的幕后黑手——资本。马克思一语道破“天机”,只有普照的“资本具有独立性和个性,而活动着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4](P287)。前台上“个性汹汹”的“模特”其实没穿衣服。就算穿,也是裸色系的,不过在舞台聚光灯“普照的光”下显得花花绿绿——是的,个性帝没穿衣服,他们没有个性。个人的个性完败给资本,被资本意识形态格式化为一种颇具商业价值的符号。

马克思深刻地指出,个人“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工人存在”,而且“只有当他对自己作为资本存在的时候,才作为工人存在;而他只有当某种资本对他存在的时候,才作为资本存在。资本的存在是他的存在、他的生活,资本的存在以一种对他来说无所谓的方式规定他的生活的内容”[5](P66)。这样,个性越来越模式化、类型化、概念化、成规化以及等级化。现代社会所谓的个性,其实只是一种“族群性”——给生活贴上标签,把个人归于族群。在族群中,随波逐流者身不由己,不随波逐流者反而被视若狂人。这样,从属于某类人的个人之个性似乎成了类似性而不是差异性。以抽象的个性之名,个人数据库似的抽象地被辨识、被整理、被归档。人被抽象地觉察,像植物一样被分类管理。似乎在这里,生命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生物。由此,个人从“有机生命”沦为“无机生物”,个性沦为一种名头、一种符号。

伴随着货币的独立战争,世界人民从此“站”了起来。货币独立出来,作为交换价值的承载者,存在于商品之外,并与之平起平坐甚至变奴为主;与此同时,各个人似乎也独立了。“在货币关系中,在发达的交换制度中,人的依赖纽带、血统差别、教养差别等等事实上都被打破了,被粉碎了(一切人身纽带至少都表现为人的关系);各个人看起来似乎独立地自由地互相接触并在这种自由中互相交换”[1](P113)。“我们越往前追溯历史,个人,从而也是进行生产的个人,就越表现为不独立,从属于一个较大的整体”,“只有到18世纪,在‘市民社会’中”,“才产生这种孤立个人”[1](P25)。前资本社会个性要么“胎死腹中”,要么“难产至死”,资本时代个人的独立就像接生婆,终于使得个性“顺产”而出。岂料“黄金沙漏”倒转,刚刚落草的个性迅即被狸猫换太子①。

人的独立性,这是硬币的正面,现在倒转沙漏,我们试试窥探硬币的反面:“人与人的互相独立为物与物的全面依赖的体系所补充。”[2](P129)作为硬币反面的“物的依赖关系无非是与外表上独立的个人相对立的独立的社会关系,也就是与这些个人本身相对立而独立化的、他们互相间的生产关系”,个人虽然不再“互相依赖”,不再受原始共同体的统治,可是“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货币一统天下,因为“货币本身就是共同体,它不能容忍任何其他共同体凌驾于它之上”[1](P114、175)。货币共同体的“生产不仅把人当作商品、当作商品人、当作具有商品的规定的人生产出来、它依照这个规定把人当作既在精神上又在肉体上非人化的存在物生产出来”[5](P66)。换了“主子”貌似独立的个人的个性,作为“个人的产品和活动必须先转化为交换价值的形式,转化为货币,并且个人通过这种物的形式才取得和证明自己的社会权力”。而“交换价值,即一切个性,一切特性都已被否定和消灭的一种一般的东西”[1](P108、107)。商业社会的“个性”就是对个性的否定,它把异质的东西同质化:异质的使用价值(产品)被同质化为交换价值(商品);“人人有别”的异质被同质化为貌似“人人平等”的交易。因为,“人的个性本身、人的道德本身既成了买卖的物品,又成了货币存在于其中的物质”[5](P169)。如此,“变身”后的个性反而作为交换价值同质化地在资本的天平上被衡量,在商业社会中貌似人人平等地被消费。个人被个性,个性被消费,这简直是伪个性。似乎这个全球化世界的普世价值,并不是什么“将心比心,推己及人”之类的道德金律,而是交换金律的消费主义。无论资本主义社会还是原教主义社会都是消费主义社会。

马克思指出,“一切东西都可用劳动来购买,而资本无非是积累的劳动”,但是“工人不但远不能购买一切东西,而且不得不出卖自己和自己的人性”[5](P12)。由此,在资本强制逻辑镀金蚀银般的或璀璨或摧残效应的推波助澜下,本来“同个人个性毫无联系”[1](P174)的货币把个性商业符号化后与之发生“血淋淋”的关联。个性不再是属人的范畴,而是经济的范畴。“经济世界就是一个符号世界,没有符号,人们就无法组织生产,无法开展商品交换活动,也无法形成关于经济的理念”。“符号都是有意义的、有所指的。符号扮演着一种‘替身’的角色,并通过附着其身的符号意义指称特定的对象。在现代经济活动中,符号的这种指谓、代表作用极其广泛”[6],以至于“哥抽的不是烟,是个性”,“姐抹的不是霜,是个性”。作为符号的个性总是如此被展卖,却从来没有那么被发扬。如此那么,金银般沉重的个性就像一只小金鸟,想要飞却飞也飞不高。个性的一对金翅膀多么值钱,可就是飞不起来——原来金翅膀只是作为个性符号而并不具备“个之性”。个性在经济的世界里攀升为具有符号价值的卖点,而在人类世界沦落为人性的休止符。也就是说,个性必须要拜倒在资本的石榴裙下接受商业价值的格式化,才能作为符号价值而存在,才能称其为“个性”。然而说出来就过时,沦为某种商业符号的“个性”已经不再拥有“个之性”,小太子已经换成了大狸猫。

综上,如果说个性是化学反应中的化合物,“个人独立”与“生产依赖”就是个性得以合成的一体两面的反应条件,而资本就是起指数级或正或负增长作用镀金蚀银般的催化剂。这简直是魔剂,或者说“奇迹”,它居然让这化合反应成为了可逆反应——个性在其中被合成得“晶莹剔透”,同时被分解得“面目全非”。个性一边拥有其符号价值,一边丧失其人性价值。一边璀璨,一边摧残。一边成熟,一边腐烂。最好又最坏。

第一阶之人的依附:逃避个性

“人体解剖”之后,我们就要带着马克思“显微解剖学”的眼光显微“解剖猴体”——前资本社会了。准确来说,原始时代并没有现代意义上所谓的个性(Individualita..t),因为连个人(Individuum)都是作为依附于共同体的附属物而存在的。就好比,古代根本不可能有电子计算机,因为连电都不存在。如果说资本社会人们是在快速广阔的时空里依赖生产然而独立生活,那么之前的人们就是在缓慢狭小的时空里依赖别人然而独立生产。“在文化的初期,以独立资格互相接触的不是个人,而是家庭、氏族等等不同的共同体”[2](P407)。单个人是作为共同体的一员,而不是作为人、作为个人、作为他自己,与世界、与共同体、与他人发生对象性关系。本就狭小的空间根本没有个性的地盘,“我们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人都是互相依赖的”,“物质生产的社会关系以及建立在这种生产的基础上的生活领域,都是以人身依附为特征的”[2](P95)。舞动个性的小白蛇就算再蠢蠢欲动,终究被收于法海的钵内,压于雷峰塔下;要想出塔,除非氏族水干,共同体倒,资本来到。当然,对于史前一万年来说,这完完全全是神话;但是,未来的我们清楚地知道,这的的确确是后话。

马克思谈到这“荒烟蔓草”的年代时说,“亚当·斯密按照真正的18世纪的方式列为史前时期的东西,先于历史的东西,倒是历史的产物”[1](P174)。这意味着所谓历史产物不仅由前在历史,而且由后在历史共同决定——所谓“荒烟蔓草”不过是以现代人的眼光评判过去。因此,原始人是现代人的前提,更是现代人的结果;作为现代人的结果,原始人是现代人的一个亚种,是现代人设定的一种东西。遑论个性。这个阶段,人必须像变色龙一样依附共同体以逃避个性、寻求庇护,否则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猴体并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人体,然而进化成人类的猴子知道;原始人并不知道自己个性发展的“原始丰富性”,然而我们知道,并且清楚地知道。对此,马克思有言,“在发展的早期阶段,单个人显得比较全面,那正是因为他还没有造成自己丰富的关系,并且还没有使这种关系作为独立于他自身之外的社会权力和社会关系同他自己相对立”[1](P112)。当然,说实现自由个性就是要复归到史前一万年的“原始丰富性”,持这种观点的人是在编造神话。因为“要使这种个性成为可能,能力的发展就要达到一定的程度和全面性,这正是以建立在交换价值基础上的生产为前提的,这种生产才在产生出个人同自己和别人相异化的普遍性的同时,也产生出个人关系和个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1](P112)。神话点破了是童话,“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5](P66),有些“弯路”必须得走,不能绕道而行,不要以为留恋长不大的彼得潘就能长得大。童话说多了是笑话。马克思再次一语中的道破“天机”:“留恋那种原始的丰富,是可笑的,相信必须停留在那种完全的空虚化之中,也是可笑的”[1](P112)。原始人“托古改制”的新装原来也是空虚化的、虚假的。

第三阶之人的化立:自由个性

先来看一句令人莞尔而叹的词时代的流行语:现代人啊,“三十难立,四十迷惑,五十听天由命”。莞尔在于这句话的警醒: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自由个性也不是几十年就能炼成的,于是你笑了,几声莞尔后一声叹息。最终,我们还是要回到那句被现代病毒恶意篡改的古语——众所周知的孔子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如其言,摆在面前的对象,首先是人之立。

我们先来考察对象——从汉字到日文。我们对“对象”进行从汉字到日文的考察。对象一词的日文汉字即“相手”,意即我们要与其亲手打交道的相对的一方。“相手”一词表示了两方(或者两个主体,或者一主体一客体)之间的相遇与相与——互相接触互相参与。而有意思的是表示两方相交手的技艺在日本称之为“八道”(源出中国“六艺”)。“八道”即茶道(一主一客)、书道、花道、香道,柔道(两主)、剑道、空手道、合气道。亲手相交道可循,由此两两相交形成对象链:相手-相交-交道-八道-空手道-相手。以闻名于世的茶道为例,穷其所有而达到的拥有舞蹈般的节奏感和飘逸感的茶之道也正是自由个性的体现。用日文词来表达就是“立派”,这个词是形容物之美观或人之杰出,派是多样义,可用中文成语“鹤立鸡群”形象之。这样,作为“相手”的立→相手链的生成→立派之才(自由个性)。由此,在生成链中与对象亲手相交中“立”返回它自身。

再来看“立”史——从外在到内在。人类发展史可以说就是一部“立”史。马克思说:“任何一个存在物只有当它用自己的双脚站立的时候,才认为自己是独立的,而且只有当它依靠自己而存在的时候,它才是用自己的双脚站立的。靠别人恩典为生的人,把自己看成一个从属的存在物。”[5](P66)这里马克思用第一阶双脚站立来隐喻第二阶人之独立。由此,前文开篇所引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三大阶段的论述,可概括为:①人的依赖←②物的依赖→③自由个性。从“立”的角度来考察的话,可以这样来论述:从猿到人的直立行走,解放了双手(代表工具及工具的制造),随着劳动工具的诞生,人类迈入原始社会,产生了原始人,感(官)性是其本质;从原始人到现代人的人格独立,解放了人的大脑(理性与欲望),随着资本(代表理性无限增值的强制性以及欲望的抽象化)的运作,以固定资本(“人的手创造出来的人脑的器官”[3](P102))如机器的发展为标志,人类加速度迈入现代社会,由此产生了现代人,理性是其本质;从现代人到自由人的个性独立,解放了人的心灵,实现了人类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人类终将步入真正的自由人联合的共同体——共产主义,产生出自由人,个性是其本质。这一段“立”史可概括为三化而立:①体格之立←②人格之立→③个性之立。

以上对自由个性的三阶生成进行了外在历史-宏观层面的考察,与此相应,内在历史-微观层面,同样如此。我们回到孔子的古语: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钜。我们三岁学会走路,体格立;三十担当社会家庭责任,人格立;经过了不惑、知天命、耳顺的过渡,到达老年的从心所欲而不逾钜——个性之立。由此,这一段内在“立”史同样可概括为三化而立:①体格之立←②人格之立→③个性之立。综上,人之“立”史:①立身←②立命→③立心;人之“性”史:①感(官)性←②理性→③个性。

在此,我们用几个颇具中国特色的“汉字对”来说明个性三阶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第二阶,人与人之间是“虚假共同体”中孤立主体性的“我”与“他者”的关系;第一阶,是“臣”与“君”的关系,中国漫长的帝王时代就是以“君君臣臣”的伦理为纲为常;第三阶,是吾-王,“吾”即作为马克思所谓“真实共同体”中的个人,而“王”即参同贯通天地人者。

综上,列出“自由个性三阶生成”诸项以直观之,表格如下:

三阶 个性模态社会形态 “立”史 “性”史 三维间 人人有间第一阶 逃避个性前资本社会 立身 体格之立 感(官)性 人的依附于其外 臣-君第二阶 个性符号 现代社会 立命 人格之立 理性 人的独立于其内 我-他第三阶 自由个性共产主义社会 立心 个性之立 个性 人的化立于其间 吾-王

注释:

①之所以称“黄金”沙漏倒转,代表了“金”本位的资本“倒转”个性的摧残效应。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马克思.资本论(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6]曾祥云.市场智慧与符号哲学[N].文汇报,20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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