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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观主义者马尔克斯

2014-04-30云也退

新民周刊 2014年16期
关键词:加西亚马尔克斯哥伦比亚

云也退

常识告诉我们,一个非英语小说家要成大名,离不开翻译。据说莫言能凭那些乡土意味极重的小说得到诺贝尔文学奖,他的翻译居功至伟,翻译的妙笔让其他地方的读者得以进入中国山东之一角的世界。

大量拉美名作家的作品都无法翻译,例如曾获1967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危地马拉作家米盖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就是一位,再如秘鲁的莱萨马·利马,古巴的卡夫列拉·因方特,就更加小众了。然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却是令人瞩目的例外,这部小说让哥伦比亚作家跻身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拉美文学爆炸”旗手的行列,在拉美和西班牙语读者群里大卖一时,很快,奖项和其他语种的译本纷至沓来,完全不了解哥伦比亚本土真实的读者,也能很快地进入作者所构筑的家族与城市史中:加西亚·马尔克斯找到了一种让所有人都爱听的说故事的语言——怪谭式的、反讽的,把中世纪志怪小说的传统扩散到了对一个殖民时代的详细讽喻之中。

小说大获成功后,加西亚·马尔克斯接受了许多访谈,人们熟悉了他的富有情趣的祖父母,也知道了他并不把“魔幻现实主义”看作一个合适的称谓,他说,故事里那些不可思议的人、事与情节,本质上都是真实的。更值得一提的是,现实中的加西亚·马尔克斯长期以记者为职业,如果为了看《百年孤独》式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而去找他的其他作品来读,恐怕是会失望的。

他在中学里就受到左派老师的影响,所以毕业之后,他的理想并不是写小说,而是做个有益于社会公正的新闻人。1948年,加西亚·马尔克斯20出头,所在的波哥大大学因国内的政治骚乱而被迫关闭,他转了学,不久便开始从事记者职业,白天给报纸写专栏挣钱,这是正事,晚上通宵构思小说,作为一种“头脑体操”。当时,他住在巴兰奎拉,现在,巴兰奎拉中学已经设立了一个“加西亚·马尔克斯系”。

他带着一颗倾心马克思主义的头脑,在1950年代中后期去了东欧,尤其探访了苏联、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的社会状况;1959年他又初次造访了古巴,那段经历不仅为他1975年出版的《族长的没落》打下了基础,而且在他人生中最为重要:他后来毕生都是古巴社会主义政权在国际上最有名望的支持者,并与菲德尔·卡斯特罗交厚。

1966年,他把《百年孤独》的手稿交给了阿根廷的一家出版社,开印八千本,出乎他自己的意料,没有一周的时间小说就一销而空,大部分书都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人在坐地铁时从报摊和书摊上买的。《百年孤独》用了最短的时间进入现代经典,几乎所有有点追求的文学批评家都得熟悉这部小说,模仿者也是一时甚众,至今不止。在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的《幽灵之家》一上市就挂了“女版《百年孤独》”的牌子;在中国,山东小说家张炜写出乡土名作《九月寓言》后,就像加西亚·马尔克斯一样多次强调,书中的怪异事件,例如男人的乳头喷出乳汁之类,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喜欢说自己是一个记者,只是偶然地、顺带地写了些虚构作品。他写的东西非常之多,小说之外,纪实文学和散文随笔数以百计。这些文章见证了他越来越激进的左翼立场;他写过革命中的安哥拉,战争中的越南,靠着同卡斯特罗以及一些游击队领袖的良好关系,他记录了一批拉美地下革命者的事迹。他激烈的反美姿态令美国长期拒他入境,尽管美国的每一所大学的文科教学中,都把《百年孤独》列入必读。

加西亚·马尔克斯是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50多岁就功成名就,然而次年他就卷入了一起公案:他撰文揭露英国—阿根廷马尔维纳斯群岛战争的“真相”,写了英军的残忍和阿军的装备落后、不堪一击,尤其还呼吁英军中的喀尔廓族士兵发动起义。声音一出,大西洋两岸为之震动,支持他的人称他为良心,反对者则指出,加西亚·马尔克斯听信谣言,出于左派的习惯煽动大众情绪。同时,他对古巴的态度也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争议:与他齐名的秘鲁人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对他的立场十分反感,被流放的古巴作家卡夫列拉·因方特则指责加西亚·马尔克斯,说他是患上了迷恋独裁者的癖症。

作家本人说,他支持古巴,是因为他掌握的信息更全面,他对古巴的经验是第一手的,此外,政治上的成熟让他对现实的认知更加清醒,更有耐心,也更人道主义了。他曾利用与领袖的良好关系保护那些持不同政见的文人,这表明加西亚·马尔克斯并未失去理性。被他拯救的流亡者,很多都移居到了美国的迈阿密,作家去那里时,那些人和他们的子女会蜂拥而至,请他去参加聚会,拿他的书求个签名。有的人对外谴责他的政治立场,但私下里却与他友善。

而与本国的政治势力尤其是游击队的密切关系,却导致了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哥伦比亚国内无立锥之地。1981年他刚回国就去墨西哥领事馆那里寻求庇护,结果跑去巴黎接受了好友、也是新任总统的密特朗颁发的一个奖。同年,哥伦比亚也换了总统,贝利萨里奥·贝坦库尔邀请作家回国,承诺给他保护,但都被拒绝了。加西亚·马尔克斯说,他并不想据有权力,他顶多只是与总统们建立非同一般的关系而已。他写了不少纪实文章,讲他同政要的私人往来,这些政要,包括上世纪最凶恶的独裁者、智利的皮诺切特在内,大多脾气温和,彬彬有礼,因此这些作品出来后,引起了不少耻笑,有人说,加西亚·马尔克斯声称自己是记者,业余才写小说,而事实恰恰相反。

他从1998年开始同淋巴癌做斗争,八九年后,他已无力再写新作,但好歹完成了自己想完成的回忆录:《苦妓追忆》和《生而为了讲故事》都是意料之中的全球畅销书。上世纪的拉美著名文人大多是左派,如享誉世界的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如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挚友墨西哥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他在《百年孤独》一问世就撰文盛赞,是伯牙子期一般的知音。在政局动荡如风中枯叶的诸多拉美国家里,哥伦比亚是最为黑暗的一个,足有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处在内战之中,平民惨遭军队的屠戮,民间武装横行不法,毒品贩子臭名昭著。加西亚·马尔克斯称自己为“哥伦比亚最后的乐观主义者”,他介入了不少官方的和民间的和平与和解谈判,缓和政府军和游击队之间的矛盾;他反美,同委内瑞拉前总统查韦斯的关系密切,但克林顿也曾多次邀请他到白宫,问计于拉美时政。

加西亚·马尔克斯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助于和平,他有他的原则。《百年孤独》无法反映作家的政见,这才是小说的价值所在;马贡多被一阵大风卷走,布恩地亚家族尸骨无存,如同被消灭了的拉丁美洲本土文明。虽然倾力写了众多的报道文章,营救的受迫害者也不在少数,但若要说作家为和平做了多大的贡献,那些热爱《百年孤独》、热爱他的小说作品的读者,才是最有发言权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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