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似曾相识的过去

陈晟

最近，一则新闻，突然让一本老书再次成为了公众关注的焦点，这就是著名的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这个名字已经相当陌生，但它背后曲折离奇的历史，却相当耐人寻味。

不冒烟的武器

《日瓦戈医生》（又译《齐瓦戈医生》）是苏联作家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的作品。这部据说带有一点自传体性质的小说，通过一个医生遭遇的时代变迁，以及他复杂的感情纠葛，折射出了动荡时期的社会环境与战争的残酷性。大体上说，这本书的文学价值远远超过了它所悄悄揶揄的政治问题，算得上是一个划时代的经典之作。

可惜，完稿之后，它的出版却一度成了大问题：苏联官方认为，它对于十月革命的评价太过负面，强调了革命给普通人带来的恐惧与痛苦，却没有歌颂革命对于历史的贡献，因而被禁止出版。

然而，酒香不怕巷子深，该书还是于1957年在意大利以俄文出版，随后又被翻译成英文等多种文字，传向世界各国。同年，该书还被改编为同名电影，荣获了五项奥斯卡奖；1958年，该书又斩获了举世瞩目的诺贝尔文学奖，成为了一部熠熠生辉的传世佳作。

这部小说和电影，当时在欧美各国大量推广，让苏联官方觉得很没面子，遂禁止该书的俄文版本流回国境，但却挡不住它以各种途径的地下传播。而帕斯捷尔纳克，迫于压力也宣布放弃去瑞典领取诺奖，让全世界为之叹息，又让苏联官方丢了一次脸，一部小说变成了不冒烟的武器。

那么，究竟是谁让这本书得以出版的呢？

当年，慧眼识珠、将此书在米兰付梓的是一位意大利出版商，应该说这是一个多么有远见的人啊。然而，最近解密的一些CIA（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档案显示，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在一份当年的秘密备忘录上，一位负责苏联情报工作的CIA官员如此写道：“这部小说有着巨大的宣传价值……不仅在于其文字上的固有价值，以及它对自由的追捧，还在于它出版时的种种遭遇：我们有机会让苏联的国民惊讶于他们的政府做错了什么，健在的苏联作家中最优秀的一位，居然不能在自己的国土上、以自己的母语出版作品、给自己的同胞看。”

于是，这部小说的手稿被拍成照片，通过情报途径秘密地送出了苏联，才有了日后的出版。当然，它的成功主要归功于其巨大的文学成就，但CIA在翻译、推介上的贡献，客观上恐怕也为其传播提供了一定的支持。

所以，这个消息一出，让很多人都惊呆了。没想到，一部诺奖获得者的伟大小说，还能跟冷战扯上关系。

实际上，宣传从来都是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依靠宣传攻势来打击敌方的士气、搅乱对方的民心，也是常有的做法。在中国古代就有“四面楚歌”的典故，在二战中更是诞生了“东京玫瑰”的传奇。

二战期间，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日军在美国的强大攻势下节节败退。于是，各种奇怪的招数都提了出来，比如自杀机、轰炸气球……以及“零点”广播节目。这个节目的主打栏目，是念盟军战俘写给家人的书信，另外就是煽动士兵们的思乡之情和厌战情绪，比如：“我的小傻瓜们，谁知道明晚你们还能不能再听到我的声音呢？为什么要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呢？”

为了让美军士兵不关掉收音机，节目也会播出一些美国音乐，并配上柔美的女声英语广播，颇有些像是90年代的电台夜话节目。这些女广播员（也就是今天的D.J.），被盟军们戏称为“东京玫瑰”，一度在美军士兵中非常受追捧。战后，其中一名美籍日裔女主播户栗郁子，被送回美国并以叛国罪起诉，后被判处十年徒刑。从这里也能看出，尽管已经占据了战场上的绝对优势，美军对于这种电波攻势，依然是相当重视的。

在海湾战争期间，美军的心理战部队同样也使用了宣传武器，开设了一个叫做“海湾之声”的广播电台，对伊拉克军民全天播音，反复讲述萨达姆穷兵黩武的可恶、美军的强大，劝说军民投降；为了确保收听效果，美军甚至不惜空投、偷运了近万台短波收音机进入伊拉克占领区；也在一架改装过的C130运输机上专门架设了广播设备，确保“无死角收听”，可谓用心良苦。

当“沙漠风暴”打响后，伊军基本没有成建制的抵抗，一触即溃、一溃千里，这其中与美军的宣传攻势也有密切的关联。

古巴推特&BBG

美国后院的小国古巴，长期和美国关系很糟糕，当年的猪湾事件、加勒比海导弹危机等等过节，更是让双方势如冰炭。

而长期的经济制裁，让古巴国内的经济一直不景气，互联网方面更是远远没能赶上社交媒体的大潮。不过，2010年，一款叫做“ZunZuneo”的社交软件开始在古巴流行起来，被称为“古巴推特”。这种软件是通过手机进行信息交换，所以比互联网更难以管制，并且很快受到了当地青年人的热烈欢迎。

然而，最近公布的一份文件显示，这个软件的运营公司是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投资建立的。尽管美国方面否认这是一次针对古巴政府的秘密行动，但美国政府跑到古巴去搞社交网络建设，其动机实在难免瓜田李下之嫌。

英国广播公司（BBC）在国内也有很高的知名度，但提到BBG，恐怕绝大多数读者都没听过吧？

BBG的全称是“广播事务管理局”（Broadcasting Board of Governors），是美国政府中的独立机构，其领导层的人事任免必须由国会批准。该机构的职责就是管理那些由美国政府出钱支持的、世界各地的广播电台等媒体。

比如BBG的一项事务就是每年给一个名为“自由亚洲”的电台审核拨款。该电台的名字其实很滑稽：它的总部所在地并非亚洲，而是美国的华盛顿特区；广播所使用的语言有广东话、普通话、韩国语、藏语、维吾尔语、缅甸语、越南和老挝语，却没有在亚洲同样很重要的英语和日本语，其目标人群非常明显。

该电台没几个记者，在目标国家也没有记者站，因此所广播的消息都是二手货，其中很多还是一些添油加醋式的转述，所以消息的真实程度可想而知。同时，考虑到它的东家BBG是向美国国会负责的政府机构，所以该电台大概也不会和国会对着干，报道一些让议员们不高兴的新闻。

曾参杀人，三人成虎，流言的威力是可怕的。而一旦这种工具被敌国所利用，就会产生更严重的危害，让己方自乱阵脚、后院起火，结果是不战而败。

从古到今，通过宣传攻势来给搅乱敌方，一直是长盛不衰的战术，其花费相对而言很低，有时却能收到正面战场难以实现的奇效。从《日瓦戈医生》到“东京玫瑰”，从ZunZuneo到BBG，都能证明这种方法并未过时，只不过形式上不断改进，让流言传播得更快捷、更隐蔽、更难追查源头而已。

阳光之下，并无新事。网络这个平台，绝不仅仅是一个休闲娱乐的地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