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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患无穷:列强瓜分非洲

2014-04-29

现代阅读 2014年1期

我们今日所知的几乎所有非洲国家,都是欧洲列强在19世纪末人为制造出来的。在欧洲人到来之前,非洲的内陆地区对外面的世界而言是神秘而危险的处女地。最早踏足非洲的,是来自葡萄牙的探险家。他们在中世纪晚期的大航海时代开始于非洲大陆的一些沿海地区建立商站、城堡与港口。不过这些最早来非洲掘金的欧洲人对广袤的内陆地区缺乏了解,他们只是将非洲视作前往东方的中转站。

欧洲人对非洲内陆的兴趣,产生于18世纪末。至1835年,地理科学的发展使欧洲人得以精确绘制西北非的地图,这使探险家们产生了更进一步的欲望。19世纪中期,欧洲两位著名的探险家——大卫·利文斯通和亨利·莫顿·斯坦利展开了对非洲内陆的探索。他们的追随者为数甚众。在绘制非洲内陆地图,探索尼罗河、尼日尔河、刚果河等著名河流的源头和流域范围的同时,他们也惊喜地发现了非洲大陆蕴藏着的巨大自然资源。这些科学发现,最终导致了大规模、全方位的殖民主义。

相较美洲、亚洲长达几个世纪的漫长殖民史,西欧列强瓜分非洲的步伐十分迅速。迟至19世纪70年代,欧洲国家只控制着非洲大陆不到10%的土地,且绝大多数位于沿海地区,彼此隔绝,如葡萄牙人治下的安哥拉和莫桑比克,以及法国人治下的阿尔及利亚。但及至1914年,整个非洲大陆只余3个在名义上保持着独立的国家:埃塞俄比亚、利比里亚,以及索马里半岛的内陆小国德尔维什。

欧洲列强在瓜分非洲的时候,采用的是今天看来非常荒唐的“画地图”的方式。在柏林、巴黎和伦敦举行的各种国际会议上,欧洲的政治家和外交家为争夺自己在非洲的利益而展开激烈的争吵时,他们对非洲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为划定各自的势力范围,列强的谈判代表们就在地图上用铅笔画出一道道的直线,根本未曾考虑这片大陆既有的社会形态和文化传统。这种简单粗暴的瓜分方式,在非洲各国后来的民族主义运动中埋下了深层危机的种子。

原本错综复杂的非洲大陆,就这样被人为划定的疆界分裂为几十个“现代国家”。这些国家的疆界,有近半数是几何线条、经纬度线以及其他形式的直线或弧线。著名记者、非洲问题专家马丁·梅雷迪斯的调查显示,非洲固有的社会文化形态被生生撕裂,新诞生的国家几乎全为人工“捏造”,如把刚果族生活的领土分裂为比属刚果、法属刚果和葡属安哥拉,索马里兰被英国、意大利和法国瓜分,新国家尼日利亚包括多达250个民族群落,仅比属刚果境内就包含了600个酋长国。更有甚者,一些在历史上始终处于敌对状态的民族,竟因土地侵占的便利之需而被强行并入同一个国家,比如“宿敌”布甘达和布尼奥罗,就共同构成了现代乌干达。一些地域较广的国家,因包含了穆斯林和非穆斯林民族而种下宗教冲突和内战、分裂的隐患,如苏丹。

总而言之,欧洲人在地图上的勾勾画画,为自己的利益分配提供了便利,却使现代非洲各国陷入了文化体系的混乱:形态各异、互不隶属甚至相互敌对的民族和群落被粗暴地捏合为一个个所谓的“民族国家”,而莫名其妙拥有了这些国家国民身份的非洲土著居民几乎完全不具备现代民族国家赖以生存的“认同感”。

我们几乎可以认为殖民者到来之前的非洲社会是一幅色彩斑斓的拼贴画,拥有不同文化根基的族群、部落、酋长国、王国乃至帝国交相辉映,变幻莫测,时而交融,时而冲突,虽矛盾不断,却也大体上相安无事,平稳前行。然而,殖民者到来之后,出于统治便利的需要,派遣大量人类学家和行政官员,对他们眼中的“非洲人”做了细致的分类:划分各个部族、制定民族语言规范、为疆域分区。今天看来,这些分类虽不无道理,却带有显著的强权色彩。一些规模较小、人数较少的民族被生硬地归入较大的民族,失去了自己独立的民族文化;一些新的部族在新国家的疆界划分过程中诞生,比如肯尼亚西部的阿巴路亚族和卡伦金族就由毗邻的几个零散的人群拼凑而成。而欧洲的统治者,又往往将殖民地政权的维持倚重于某些部族,使之充当自己的代理人,这就在不同部族的人民之间制造了冲突。

我们无法妄议非洲各国在现代世界秩序里面临的种种挫折在多大程度上源于西欧列强当年的无知,但列强罔顾历史与文化规律的瓜分行为的确被诸多研究者和观察家认定为是诸多现代灾难的源头。位于中部非洲的弹丸小国卢旺达,从1890年开始相继为德国和比利时统治。该国主要由两大素有历史龃龉的部族构成:占总人口约80%的胡图族和约18%的图西族。殖民时期,两个宗主国均扶植人口较少的图西族为统治阶层,这在胡图族民众中引发了广泛的反感。比利时统治时期,殖民当局的民族政策几近荒诞:在很多情况下,民族的划分只凭家产多少,拥有10头以上牛的人被划归图西族,而不足者则被划归胡图族。图西族拥有绝对的特权,享受最好的教育,并免于服劳役;而胡图人则大多从事重体力劳动,并绝无机会进入政府部门工作。不消说,即使这两个族群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哪怕一丁点温情,也在这种几近野蛮的殖民政策下烟消云散了。

1962年卢旺达独立,比利时人离开之后,政权转移到多数派胡图族手中。报复行动立即风起云涌,不到10年间,近15万图西族人或死或逃亡。流亡海外的图西族人组成卢旺达爱国阵线,与胡图族控制的政府军展开长期的激烈冲突。在一系列危机事件的导引下,终于演变为发生于1994年4月6日至6月中旬的“卢旺达大屠杀”。

对此,英国学者乔里昂·米切尔曾在一篇题为《牢记卢旺达大屠杀》的长文中,有过令人心碎的描述:

我们来到一座铁门前,栏杆上系着紫色和白色的丝带,穿过环绕的绿树,迎面是3座建筑物。这是一所教堂,它比我想象中的要小,弯腰走进其中最大的一座建筑,只见在低矮的木凳的上方,还有挂着的衣服,它们已成土褐色,散出发霉的味道。随着眼睛逐渐适应这里的昏暗,我辨认出前方祭坛上摆放的花朵,紧挨刚才入口处的墙壁上,依然残留着早已破旧不堪的约翰·保罗二世的挂像。挂像的左边有一些普通的金属架,就像家庭装修店里常有的那种,但在这些架子上摆着的,满是头骨。它们被整齐地摆放,一排一排,静默地凝视着前方。其中一个头骨的前额,依然插着金属物。而在这些头骨的下面,是大小各异、层层叠叠的骷髅。

这是卢旺达大屠杀中成千上万图西人避难的诸多教堂中的一个。就在这个距卢旺达首都基加利南部约25公里处的塔拉玛村庄,5000多名图西族妇女、男人和儿童,在这座教堂及其附近的其他礼拜场所寻求庇佑。而随后,他们的胡图族邻居——大部分来自基加利的胡图族青年男子组成的团伙“团结者”带着砍刀、锄头、棍棒以及枪支、催泪瓦斯和手榴弹来到了这里。他们对教堂展开袭击,在几个小时之内,杀掉几乎所有在此避难的图西人。与其他诸多教堂喋血一样,这里成为种族灭绝行径的纪念场。

这场当代世界上恶名昭彰的惨祸总共导致约50万至100万人死亡,占当时卢旺达总人口的20%以上。在大屠杀前的3年时间里,由胡图族控制的政府一直对图西族实行种族歧视政策,不但在诸多领域内剥夺图西族应有的权益,更广泛使用国家控制的媒体不断进行煽动性的宣传。在大屠杀前9个月,一家影响力广泛的电台RTLM甚至在广播中公开宣读需要被消灭的图西族人名单。《卢旺达大屠杀人权监督报告》厚达700页,如是评价胡图人控制的电台在大屠杀中发挥的恶劣作用:“人们低估了大众传媒在煽动民众情绪上发挥的作用。对于大多数生活在乡村的卢旺达人而言,广播是新闻的唯一来源,因此他们自然也就接受了电台的煽动性宣传;这些宣传高呼‘消灭’图西人,声称政府军队胜利在望,并让普通人深信未来只属于极端派的胡图人……有些人参与屠杀只因心存仇恨,另一些人则出于恐惧,出于野心,出于贪婪,出于欲望,或仅仅出于想逃避因置身事外而遭惩罚的心愿。”

正因如此,“二战”后,在非洲大陆掀起波涛汹涌的独立浪潮并纷纷获得成功后,各国领袖们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如何将操不同语言、拥有不同信仰、处于不同社会发展阶段的形形色色的部族和群体融合成“民族国家”。亦即,如何让缺乏种族、阶层或意识形态认同感的国民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稳固的、共同的身份认同,使之心甘情愿隶属于新的国家。

(摘自北京大学出版社《再见巴别塔:当中国遇上非洲》 作者:常江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