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们（三首）

初春忆小引

在贵阳站，惊喜地看见

铁轨弯曲地翻山越岭

铺向陌生的远方

那时故乡的山坡

薄雪轻覆青草

更远处的山峰

在冰面上闪着光

我们都是第一次坐火车

心底藏着少少的离愁

和十八岁的我、小引

坐在一趟慢车上

我们哈气，在窗玻璃上

写再见，写心爱的姑娘的名字

远处的山上

草木轻轻摇摆

哦，春风吹起来了

过 桥

午后，北三环

不识路的我

只好上了路边的一辆三轮车

四川口音的中年三轮车夫拉着我过桥

我失业已久

郊区的一家私企

有一份少有人问津的工作

等着我去碰运气

他抱怨命运的不公

妻子年前跟着他到这里打工

才两个月，就查出了癌症

他倾尽拉车十多年的积蓄

还欠亲友们一屁股的债

现在，每天早早出门

一方面为了多赚钱

另一方面为了躲债

越说越悲观

我不知如何作答

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

背负养家糊口的压力

旁边倒塌的护栏下

就是深不可测的湖

他拱腰，右手犹豫着要不要拉手刹

左脚犹豫着要不要点地，我暗中

怂恿：别拉刹车，别拉

亲人们

她自己的手术费

妹妹的嫁妆

大哥的婚房、彩礼钱

刚有点眉目，母亲就累倒了

在深圳打工的妹妹

她加班

她恨不得把流水线再调快些

老父亲平生第一次进了

镇上的赌场

他想把两根手指头押出去

贫穷啊，让五尺男儿

模仿起电影里的好汉

在浙江当砖瓦工的大哥

想着，就要把嫂子娶回家

他把瓦刀抡得像飞轮

我没钱没势，干着急

想起他们

我的腰杆更直不起来了

想起他们

一双看不见的手

就抽掉了我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