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旧忆往点滴
2014-04-29孟浪
离开中国到海外已经超过18年了,在我自1978年起至今逾35年的写作历程中,不在中国大陆的时间已经一半以上。一个确凿的事实是,我这十多年与“集体”的、“群体”的中国诗歌界的“地理性”、“物理性”,可以说渐行渐远,愈行愈远;但在精神向度上,我倒以为与诗、与中文诗、与中国诗,从来未有偏离。
回望现代汉语诗歌的20世纪版图及其新世纪以来的变异、更新,如果不是被完全改写的话,也至少在包括八十年代诗人在内的一批批诗歌“冒险家”、“发现家”手中,得到了历史性的真实勘定和丈量,一种崭新的汉语诗歌美学它的标准、它的圭臬终告诞生。
1980年代以来的独立诗歌运动,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彰显了对文学解冻特别是所谓“朦胧诗” 所标示的被单面化认知的那种社会性价值意识形态的超越,它全面突入了汉语文学、汉语诗歌的美学世界和文本世界内部,进行了一场自觉与不自觉之间的颠覆性变革和创造;“中文诗”、“中国诗”的新的标高的刻度成为20世纪汉民族语言和精神文化演进的标尺之一。
1995年秋天,我去了美国。我接到位于美国罗德岛州的布朗大学邀请,去那里当驻校作家,这是一个设在布朗大学英语系和创意写作项目的外国作家驻访计划,到美国的最初一年半我就呆在那里。在我之前,作家老鬼、诗人雪迪等已经在那里。我去后不太久,老鬼抗不住对他来说可能已经显得多余的和不必要了的漫长孤独,义无反顾地又回到北京定居。在驻校作家项目结束之后,我搬到波士顿,参与主编《倾向》杂志的同时,在一个非盈利机构(剧场兼画廊)呆过4年,过着我称之为“剧场守望者”的生活,它让我同时观察、体验了在西方的日常生活的戏剧性、戏剧生活的日常性。自2006年起,我又移居香港,只是每年都会去美国、台湾等地游走、短居。自己的身份在“编外”公民和“份内”诗人之间晃动。
熟悉我的诗人朋友都知道,一般而言,旅行或异地生活,在我的写作中很少有明显的地理学上的痕迹。而长时期的旅外生涯却不然,远离了汉语的土地, 却让我更接近某种孤独时,也似乎更接近纯粹——虽然未必准确,但我要说,在那里,当我直面汉语的孤独时,也就得以亲临汉语的纯粹:文化土壤之类对我来说变得不重要了。不过进入新世纪之后,我开始接触互联网世界,汉语已经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也几乎无所不能。与我刚到美国起初的三、五年已大有不同,令我觉得互联网编织且围绕的整个地球,对汉语使用者来说如今已经“全中国化”、“全汉语化”了。移居香港、频访台湾,又让我进入与中国大陆形成强烈对比关系的文化语境,汉语的丰富性、“复杂性”成为写作的新刺激。
就我的诗写作而言,我一直以所谓“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态面对我的写作的可能转变。2006年10月,作家、出版人张小波策划的“九星文库”为我出了一本诗集《南京路上,两匹奔马》。从这个集子里读者也许可以发现我离开中国后变化的诗歌轨迹。
一直有朋友说及我的诗中的悲观主义色彩。我认为悲观主义大概是高迈的文学中常见的思想或人文基色。我的写作也应是这条传统长河的一截流体或一段流域,不能幸免。如果说这是一种悲观情绪,我以为在美学上它是有益于作者的,也同样有益于读者,它让你抱持疏离也抱持关切,醒觉、质疑、诘难、呼告等等,都是你的财富。你问它的来源,也许和1980年代不无关系,它来源于我在那个10年中人道主义和存在主义两个向度上的自我教育和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