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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平阳的诗(三首)

2014-04-29雷平阳

星星·诗歌原创 2014年5期

躲 雨

一群清朝的死人,把浮财

埋在了孔明山,埋下的

还有很多尚未寄出的信件和契约

那儿距老挝国已经很近,山坡上

隐居的人没有族名,自称香堂或克木

仿佛汉人的远房亲戚

野草长得像竹林,野花开成了牡丹

鸡却不敢长大,歇在树枝上

样子像喜鹊或乌鸦……

那些埋宝的洞穴,是他们修筑的

一座座坟墓,墓门已经被打开

所埋的财宝,全被时间花光

信件和契约,加入了落叶的家族

只剩空空的墓穴

如野地上飘渺的凉亭

每逢雷电和暴雨,过路的人

就会钻进去躲避

再钻出来,雨过天晴

田野犹如新创,他们都会觉得

自己真的躲过了一劫,活过了一次

重新再活,每一个人

都是一封终于寄出的信件;契约加身

都是一两两兑现给未来的白银

大象之死

它送光了巨大身躯里的一切

对没有尽头的雨林,也失去了兴趣

按常理,它对死亡有预知

可以提前上路,独自前往象群埋骨的

圣地,但它对此也不在意了

走过浊世上的山山水水

只为将死亡奉上,在遍野的白骨间

找个空隙,安插自己?它觉得

仪式感高过了命运。现在

它用体内仅剩的一丝气力

将四根世界之柱提起来,走进了溪水

之后,世界倒下。他的灵魂

任由流水,想带到哪儿

就带到哪儿去

无人车站

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北回归线穿过

那个车站,有个人在那儿

守着北回归线,他的工作虚无缥缈

铁路就将废弃了,只有运矿的货车

偶尔还会路过。这个名叫老六的

人,很久没什么正事

找来一根塑料管,把水引来

天天不停地洗枕木。或者一本正经地

坐在结满蛛网的售票窗口

一再地问空气:“去哪儿,要几张票?”

有时还对空气很不耐烦:“声音大点

我没听清!”实在无聊的时候

老六就把北回归线石碑涂成红色

过上一天,又改成黑色。然后

又变成绿色、黄色、白色,或者

不知是什么色的色。如果还不能排遣

内心的空虚,他就把石碑刨出来

背在身上,沿着铁轨走到下一个车站

又走回来。有时,心情不错

他就绕道前往一个个荒僻的村庄

坐在石碑上,给村民讲解北回归线

村庄里没什么人了,都是些

灵魂出窍的老人,听不明白是什么线

一口咬定,这线,就是一条看不见的

鬼走的路线。他也不反驳

跟着大家笑得满脸掉尘土,或者

什么话也不再说,静静地抽烟

有一年夏天,旱灾封锁了北回归线

老六想吸引众人的目光,把石碑

敲成了碎片,并向上级谎称:

“石碑像中了邪似的,在一个午后

突然炸开!”上级没有中他的圈套

在电话里不想多听他胡骗,轻描淡写

让他重新找块石头,插在车站

车站的后面有一个湖泊,水面上

经常有鹭鸶和白鹤,老六酒醉之后

就会把它们一只只捕来,按在石碑上

拔毛。拔掉毛羽的鹭鸶和白鹤

身上冒着血珠子,在铁路上乱跑

跑出一公里,听见老六在哭笑

再接着跑一阵,哭笑声都消失了

铁路旁的哀牢山,陷入秋天

空洞而又清凉的静默

我在这个车站的仓库住过一夜

老六很热情,扒开满地的老鼠骨架

给我铺地铺。我躺在上面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四周白森森的

整个晚上,我死闭着眼睛

却怎么也不能入睡,感觉自己

从此患上了鼠疫,身体里白森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