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大地(组诗)
2014-04-29姜华
一个人的对话
你去世时 我迷失在欲望的江湖
多少年 遗憾一直在折磨着我
父亲 今天是清明 我专程赶回来
陪你说说话 你再给我补补古汉语里
文章的骨头怎样穿过丘壑 你知道
我中文的底子一直很差
父亲 我知道清末民初你是县上
十里八乡有名的中文先生
你的学生里 有高官也有商贾
可你的光景一生都没有逆转
多少次 你看到我们欲言又止
却把眼睛移向了窗外
崖头上长着一窝楠竹 父亲
这些年来 我们像竹子一样抱紧
自己的气节生活
不管江湖上刮来多大的风
我们的身子都是直的
就像你 一生都不曾弯腰
你的邻居都是些厚道的人
多少年了 你过得可好
父亲 你是个爱热闹的人
现在你的世界一点都不寂寞
紧挨在你的身旁 住着我们的母亲你的老伴 那可是李家嘴子
当年的人尖尖
你的邻居 都是些厚道的人
左边住着沙老伯
你们在一起 品了半辈子茶
右边的鲁家老太 是你的铁杆牌友你一生爱喝点小酒
你喜欢的小舅就住在坎下
再远几步 都是些老街坊
有的生前虽有些小磕绊
前世的事都别再计较 住在附近
还有几个你的学生 他们性子有点急现在好了 父亲
你的生活 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我承认 我现在越来越懦弱
那些变了颜色的表情 和语言
我视而不见 生存的压迫使我经常
弯下身子行走 不申辩 不抗争
降低自己声音 不因爱生恨也不想
因祸得福
一位老人在斑马线上摔倒
我把手缩进衣袖 转身走开
面对抢走姑娘钱袋的蟊贼
我捂紧自己良心 对呼喊声充耳不闻
有人在街道上乞讨 有人蒙冤死去
我都看到了 但仍然选择沉默
请原凉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多少年来 我深藏起内心风暴
活得卑微 猥琐 甚至有些下贱
和谄媚 在别人屋檐下
我经常低头 就像一只老鼠
被一些面容模糊的人追打
成为一具活着的尸体
草木温暖
那些自然生长的草木 死了一茬
又发一茬 从视野里慢慢走失的人
带走了多少温度 和残忍 现在
我把他们的骨头从远处背来
堆放在一起 让他们相互取暖
有一条暗河在我内心汹涌
我用自己的方式 向亲人们传递
春天的鸟鸣 和细小的祈祷
上山打柴 下河捕鱼包括繁衍血脉
坚持始终不离不弃
既便有一天我的灯灭了 也要
变为一节炭 或一块煤
变成一只鸟 我也要同亲人一起飞翔
歌唱 或者哭泣 变成一朵野花也要与他们
挨在一起生长 开花
直至枯萎
向北走
这个秋天 我决定
听从内心的召唤 去北方
那里有风吹着哨子 冰长着利齿
还有比黑色还黑的泥土 可以
掩埋骨头 给自己潦草的人生涂上
一些厚重的底色 这多么迷人
那里有被牛羊四季收割的草原
有狼烟被风反复练习翻卷
高粱 玉米和大豆把热烘烘的欲望
摇得锐响 这些都唾手可得
雪野之上的天空 蓝得只剩下蓝
成片的老林 躲闪在阳光身后
天堂之门正在开启 向北的路上
我的骨头开始一根一根断裂
发出痛苦的尖叫 它们在等待
给一条河流重新命名 一阵风刮过
那些鸟鸣都是尘世过客
能走多远
我经常拷问自已 一个人
一生究竟能走多远
风过来的时候 欲望追赶着魔鬼
奔跑 甚至设计罪恶
有的人把魂跑丢了
而卑微的行走 一生只有几步
像树上的叶子一样
我也曾在白天做过梦 20年前
离开村子的时候
身上长满了羽毛和牙齿
几十年来 我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
仿佛看见了天边的佛光
又一道悬崖
半个世纪了 我就这样不停地走
直到身上的骨头一根根断裂
直到天堂传来娘的呼唤声
直到被一场暴风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