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的诗是可以养心的
2014-04-29蒋登科
在这些年来的物质化语境中,关于诗歌的作用,关于新诗的成就得失,关于诗歌的各种思潮,关于诗的具体写法,等等问题,虽然不像过去有些时候那样争得面红耳赤,但分歧仍然存在,只不过人们以更加包容的态度对待各种争议,更以创作实践来发表自己的诗歌观点。在当下这样的氛围中,即使有争论,最多也只是“圈子”内的事情,不会引起更广泛的关注。当《星星》诗刊的编辑将柳袁照的这组诗发给我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系列问题。按照一些先锋诗人的观念,我猜测,这组诗在手法上肯定会被认为比较传统,在观念上也是比较崇尚古典的。换句话说,它不属于领先观念的产物,无法引导诗歌发展的方向。但回观中国诗歌的发展,这组诗所蕴含的应该是多数人认同的一种观念:抒写自己的点滴感受,尤其是发自内在的温暖的向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人的诗往往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地域文化、童年经验的影响。柳袁照先生长期生活在江南。苏州是一座文化底蕴非常深厚的城市,我有幸在那里感受到“变”与“守”的旋律。在上个世纪末期的时候,整个社会都在飞速发展,很多地方都难以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但是苏州有。尽管工业园区和新区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但是在老城区,在小巷深处,在垂柳之下,在小河之滨,在古代的园林之中,苏州仍然保持着一份安静与闲适。当一些人为了追随潮流而奔波劳碌的时候,我见到苏州的街头路边,还有一些人躺在椅子上,沏一杯清茶,捧一本书或者一张报,静静地阅读;在双塔,评弹的悦耳之声总是在某个下午不经意间传到我们的耳朵。这是一种慢的节奏,但也是一种养心的氛围。这样的氛围虽然不属于社会大潮的主流,但适合创作慢的诗,闲适的诗,水汽氤氲的诗。
柳袁照的诗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生长出来的,有些不合潮流,却在延续一种文化。他的诗不关注重大的社会问题,而是一种向内的诗。就其风格来看,他的诗基本可以界定为婉约一路。春花秋月,小桥流水;寒来暑往,赏雪静座;思古怀幽,念故抚今……都可以成为他的诗的主题。一个“小小的秘密”可以使他反复回味,“远方崇山峻岭里的一个秘密/早春开放的那朵花的秘密/微风吹过都没有察觉的秘密/怎么就落到江南来了呢”(《秘密》),直到最后,诗人仍然在这个“秘密”中徜徉,但没有说出那个“秘密”,不过,我们在他的吟咏之中似乎又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他在“江南雨”中幽思,“可怕的静寂/特别是连绵阴雨终于停了的日子/雨痕水痕还有花痕月痕/百般无奈/百般惹人无趣”(《江南雨》),在这样的心境中,诗人靠相思打发日子。他还做“白日梦”,“从天边飞奔而来”的“五侯马”带给他许多“不知道的东西”(《六月的白日梦》)。他在大雪之中绽露相思的心迹,大雪包围,“我的眼睛还露着/让我接受平庸的生活/我可不愿意/把你的身子/转过来吧/虽然离我很远/但我不愿只见你背影”(《雪遇》)。柳袁照不是封闭的,他在勃朗宁夫人的作品中读出了诗意,“我想你,在你离开的日子/我想你,在你即将归来的日子/我的爱包围了你,爱意荡漾/我在不在你的身边都是这样/最美妙的时刻是相思难耐的时刻/无数次想象你归来的情景”(《勃朗宁夫人的诗意》);他在追逐特朗斯特罗姆的旅途上“错过”,体会到“空中无法刹车/尽管我知道站台/就在那儿”的无奈(《追逐特朗斯特罗姆》)。
无论是打量当下,还是借景写意,柳袁照的诗都是很个人的,但他在个人体验之中融合了一种共性的元素,那是属于人类的共同情感:爱与美,使我们能够通过这些舒缓、柔和的诗行中的体悟反观我们自己。他的诗是细腻的,蕴含着江南水汽的意象点缀在他的诗行之间,跨越时空的幽思透露出缭绕不断的心灵秘密。他的诗是柔和的,没有大起大落的情感变化,没有剑拔弩张的怒目圆睁,也没有肝肠寸断的愁肠百结,有的只是点点相思,淡淡哀愁,丝丝回味,缕缕向往。这是属于普通人的情感状态,自然比较容易进入普通读者的内心。按照人们对于诗歌的一般看法,这样的诗缺乏探索性、鼓动性,但它们是诗的,向内的,贴心的。这样的诗,是具有现实超越性的诗,超越了繁杂与浮躁,只留下淡淡的情思在文字之间回旋缭绕。这样的诗,无论表达方式还是情感状态,都是慢节奏的,舒缓的,值得我们细心感受,慢慢回味,如细雨轻吻花朵绿叶般抚慰我们的心灵。这样的诗不是生长思想的诗,但它们是养心的诗。在多元发展的诗坛,人们的需要也是多元的,养人、养心、养情的诗都应该有其独特的价值,尤其是在浮躁的社会文化语境中,养心的诗更是不可或缺。
古人说,知人论诗。我不熟悉柳袁照先生,但通过网络,我查到了他的一些信息,他是著名的教育改革者和实践者,在学校提倡诗歌教育,提倡人文精神的培养。作为曾经的学生、现在的学生家长和同行,我认同这种做法。一个蕴含诗意的校园一定是充满活力与潜力的校园,一定是知识和素养同步生长的校园,一定是超越了短时效应而追求卓越教育的校园。柳先生首先就是一个践行者,他通过自己的感悟、思考和创作获得了诗意的人生,又试图将自己的成功经验传递给学生。这是一种精神的传递,而不只是为了完成一件事情,谋一份差事,或者混一口饭吃。我们经常在一些文学作品或者人物传记中读到某人出生书香门第的信息,我估计那主要是出现在私塾时代,教育者和被教育者可以不闻世事,只读圣贤之书,只学圣贤之文,诗礼传家。而现在的教育不是这样,它是一种社会性教育,主要的教育活动是在学校完成的,如果要赞誉某个人的人文底蕴及其来源,我们也许应该把“书香门第”改为“书香校园”。
当然,在应试教育还存在的今天,这种实验不一定能够立即见出成效。但我相信文化和诗歌的力量,我们应该给这样的探索者以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