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敏的诗（三首）

细 雪

人世如劫灰。下雪了

屋宇与屋宇之间，山脊之间

正慢慢地变轻，山路也在变轻

一幅写意画，一提笔就是

炊烟。还是四十年前的样子

从骨缝里溢出。路旁的树木，简朴

想起那个早起的孩子

奔走在山路上，冻成红萝卜的脚趾

天空压得很低，细雪上

印着小兽的足印，谜一样温顺

光裸的树杈有弯曲的弧度，有命运

的转折，从山的豁口流出去

一场雪被深深地爱着，安静得有些虚幻

在你的记忆里，从来都那么真切

散发着比亲人还要命的思念

妈妈的晚霞

妈妈，真想回到童年

再次骑在牛背上，眺望一次血色的晚霞

你对子女的爱，那么热烈

在丘陵，洼地，缓缓滚动，安静，暗红……

在衰草般的草屋门前，在泥凳上

孩子们肮脏稚气的脸，就快燃成炭渣

我看见，秋水上涨，晚霞，腮红一样波动

一些气血淤积成堆满沙石的河岸

喘息，河水似的，打着旋

胸口难受，一些庄稼低语，它们谋划

将你的血、你的肉、你的骨髓，归还给你

尘土里的蝼蚁心疼你，一只蚂蚁突然转身，悲伤莫名

妈妈，不想再打扰你最安静的死亡

许楼村埋你的那片林地——

风凉，霜寒，露重，有着不为人知的寂寞

远山空了，收割后的田野广阔而孤单

晚霞的灰烬在加重，仿佛你还在爱，还在呼吸

有时，我枯坐心底，像尺蠖，在光阴里爬行

飞鸟落入掌心，它们习惯于傍晚来到你的坟地

让风吹孤单的灵魂。而玉米地，大片絮叨着你的方言

身板结实，在风中，谦卑地弯曲

一头伏在草丛中的小兽

怀抱自己的虚妄，为就快消失的晚霞难过

四处飘散你的气息，无处躲藏

妈妈，我爱你，再给我一个起点吧

就从这个深秋的晚霞开始

散步

草木屏息。人间的大美

都被你一一收藏

只有天空，在平静的湖面

赶路，还镌着古老的纹身

湖畔，林深

草密。没有一丝血污

你走得那么慢，有时在喧哗的

日光下，有时在林木的阴影里

有时停顿，有时转身，在碎了的

时光里，风里。湖水清凉

松脂的清香，日浓

腐叶，潮润你的眼睛

那些野山栗，白蕨

都有草木的从容与孤独，也都留恋

俗世之美，一湖春水

被撞得七零八落，无法收拾

你来了，又走了，像无名

也像不会绝望的那枚松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