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诗笔记(节选)
2014-04-29黄啸
一
一个人换上晚礼服,半夜出巡。
在城市响亮的鼾声中,检阅笔直的街道和辉煌的路灯,
检阅空旷和寂静。行道树和楼房像穿黑衣的人民。
从城北到城南,再挺进广场,
寂静被压缩,像一块深埋的灰铁。
做梦的舌头,轻易从伊朗滑到了北韩,从奥巴马
滑到了村民代表会。历史,在他舌尖像一片薄冰。
我看见红色的滑雪者从高高的山峰,一下滑进
自己的嘴里,来不及咬住,又滑向另一座山峰。
白日梦者,不可言梦。倘发现不断后退的市政大楼,
发现博物馆那方铜鼎铸有自家的秘密铭文,
不要揉眼,要说服自己眼疾。倘发现
一只吹口哨的胸脯,理应吹着口哨应和,并且鞠躬。
在火车或长途客车上,打开一本诗集,布下诱饵。
我已经秃顶,珍贵的头发让我无力痛悔。
老桂湖城墙边,年老的歌德和公牛一样的毕加索联手
将我痛打。唉,布勒东,布勒东,我爱你左手的大麻。
其实,是自己在痛殴自己。道德太高,翻不过这道矮墙。
意淫者,在黑暗的地窖偷三千妃子、四大女星,
或者在糊满报纸的办公室,边叫大江东去,边把自己
搞爆。另一种高潮在客厅,对准午夜的新闻联播。
原谅他,在政治中不是角色,资本中仍然不是。
大热天,却关死门窗,于三尺讲台扮演人物。
从诗经谈到楚辞,从荷马谈到刚用笔名发表的小诗,
在女学生憋尿的神情中狂热地自虐。
黑话黑不了舌头,它仍可说纯正的母语。
段子拌红酒,未成年少女就铰紧双腿,
白色餐布揉成乌黑的卫生巾,
啊,祖国最后一条被血污的河流。
无需为什么,因为没有什么。就像风瞒不过树林,
就像宇宙的神秘不在为什么不是那样,而在为什么是
这样。羊皮收藏于死海山洞,也密封金字塔阴冷的地宫。
霍金,斯蒂芬·威廉·霍金,你这肌肉萎缩症患者,
《时间简史》卖得比《资本论》还贵。
我曾写满一个笔记本的赞美诗,也去过西华路天主教堂,
但不是周日,管风琴伴奏的赞美诗封锁在天府广场。
我不脸红,虽然我常红着脸调换电视节目。
让人喘口气的是,屏幕终于打出——晚安,
两条金鱼在上面吐着气泡,整夜调情。
二
解小善,便解小恶,精致的时代
乐意让我们在中间的宽阔地带徜徉。
灰黑的镜子,一眼就认出它们,共用一张平滑的脸。
它们和平相处,彼此微笑。我不深问,也不深究。
生不逢时玩高雅,缺德,又缺诚意。
说什么呢,想说的,有人早了你八百年,
而且说得那么修辞、尖锐和温婉。
何况,皮肤划出了舌头的疆域。
疆域是省府北部的小城,早挽上国际大都市的膀子。
现在不小了,来不及坐公交车巡视,
你一直在老城区的几条巷子打转。请问,
侃这般话题,是否因为被殴打而冒充肥胖的中产阶级?
老顽固,你多么可爱,我爱你口水飞溅拍死几只苍蝇。
如有异能,何尝不是下酒菜?老顽固,
昨天下午,我多么想身边的楼房倒下来压死你,
用那些同时被压死的苍蝇作你的殉葬品。
别抱怨,时间也在钟楼画自己的圆圈。
画吧,跟着画吧。你厌倦,它就喜欢。
所以你会离开,空出它的位置让另一个人进来。
你是否感到身体是个器皿,装满辛辣的尘土?
器官磨损,血液粘稠,鼻孔总有挖不尽的暗物质。
屁股一天天下垂,大地闻到了肉香。
星空,冰箱冷冻的弧形神话。电梯公寓十七层,
在恐高症的晕腿中,它像脱手的风筝。
但,是谁的手?你这半个无神论者,
马克思不会要你,佛陀和基督不会要你。
分而葬之,地上和天上的野狗都有了食物。
吃什么呢,夜晚,当你成为别人的口粮?
喝西北风多好,造物者的败笔又算在谁的头上?
可肠肠肚肚既做不了刀头,也做不了派头。
你并不因此收割疯子的美誉,
肥胖的疯子太多,连从大雁塔跳下来的疯子都不如。
可恶,年纪轻轻装正神,
瞧那双白嫩嫩的手,你的耳屎谁不清楚。
手记:
对自己的东西发言真的太难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写作《非诗笔记》完全是偶然的,甚至只是自己的个案。
我想我是不是该对以前过于节制的写作来一次彻底的放肆呢?现实和历史,存在与非存在,我不能让它们死死地压在肩头。我可以像摔跤手一样摔打它,幽它一默,同时也幽自己一默。板着面孔,压低声调,有时逼闷得慌。稀里糊涂写完后,才发现它已经背离了所谓的诗歌。我宽慰自己,现实这个东西本来就是缺乏诗意的,为什么非得按某种既定的诗学标准来写呢?索性取名为《非诗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