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妈妈”变形记:放手快乐松手爱
2014-04-29绯红
有人笑称:“走进华人家长圈,就像走进了动物园。”前有“虎妈”、“狼爸”,后有“鹰爸”,究竟是谁让华人父母变狼变虎变鹰?棍棒下真的都能成才吗?雪中裸跑真能造就“超常儿童”?当身为《壹周刊》副主编的屈颖妍看着三个女儿渐渐长大,突然发现自己竟和全香港的母亲一样,变成了“怪兽妈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果断决定:松手。
“超级师奶”惊变“怪兽妈妈”
自从有了孩子,屈颖妍就辞掉香港《壹周刊》副总编的职务,当了全职妈妈。虽说家里有保姆,但三个女儿一个挨一个来,屈颖妍在她们还没上幼儿园前确实吃了不少苦,当时朋友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超级师奶”,说她工作起来是女强人,如今在家当妈妈也是“女超人”。
可是,“超级师奶”怎么也没想到,对付3个孩子,比办好一本杂志要难得多。尤其是孩子们渐渐大了,要上幼儿园、小学,教育成了最大的难题。其实,在大女儿林起莹上幼儿园阶段,她一直很快乐。她帮女儿选的是一家放羊式教育的幼儿园,母女都满意。当时有朋友警告她:“你惨了,这家幼儿园的孩子出来,是不识字的。”而朋友的5岁小孩已经会写“警察”这样复杂的字了。
起莹上了小学一年级,屈颖妍才意识到问题很严重。一年级的课堂,老师不讲乘法口诀,直接布置乘法作业。老师问:“谁不会背乘法口诀表?”只有起莹和一个男孩举手。原来绝大多数同学都已经在幼儿园或者课外补习班学过口诀表了。
在香港,补习班非常普遍,几乎每个孩子都在上。曾有机构做过调查,香港孩子放学后最高补习记录为5个小时。现在连幼儿园的3岁娃娃都上补习班。因为香港的幼儿园只上半天课,很多家长就报两个幼儿园,早上一所,下午一所,一所学普通话,另一所学英文。前一所幼儿园12点才放学,后一所下午1点就上学了。一些家长天天接送,小孩在车里换校服,吃东西。香港人把这种现象称作“催谷”,催着稻谷早早成熟的意思。
屈颖妍还惊讶地发现,身边的港妈港爹,在孩子上小学前,就打响了“持久战”、“货币战”。香港的很多小学是名牌中学的直属小学。有的家长不惜斥资数百万港元在名校附近置业;有的家长作好“两手准备”,报读多所小学,作为孩子未来进入心仪学校时最后的安全网。还有很多人为了孩子上名校,帮孩子报假地址,做假材料,他们一边教孩子要诚实,一边教孩子说谎应付学校的核查。
上小学如此,小升初更如此。甚至有的家长动了苦肉计、苦情戏。一个父亲想女儿进某所名校,但女儿考不上。他四处打听,发现早几年有一个办法很是行得通,就是每天早上家长带着小孩站在学校门口,像秋菊打官司一样。这家人就商量到底是爸爸还是妈妈带着孩子去好,最后觉得男人带着女儿场面更可怜,决定让爸爸去。他还跟屈颖妍说:“你不要把我的故事写出来,不然人人都学我,这招就没用了。”这个男人是一家报社的高管,统领一干人马,可他还是要带着女儿站在那里。
浸在“催谷”的潮流中,屈颖妍发现自己也慢慢变成了“疯婆子”。她感慨,带孩子,你的付出和收获是不成正比的。你很努力地叫她,把作业做好啦,她还是鬼画符;你努力了半小时,她还是只写出一个字——真的比上班还惨。直到有一天,她忍无可忍把大女儿的书包从三楼扔下去。
为了学业,亲子关系越来越差。有一次大女儿问:“妈妈,为什么你不笑的?”屈颖妍突然醒悟,原来自己真的不会笑了。不知不觉中,她也成了“怪兽妈妈”。
原来最难教的,是家长不是学生
从听到女儿的那句话起,屈颖妍觉得再不能这样了,她要改变。拿出当初当记者主编的认真劲儿,她开始有系统地做研究,听很多讲座,看很多书,探讨为什么香港的小孩没了童年,为什么只要你做了家长,就一定会变“怪兽”。
屈颖妍发现,原来当今最难教的,是家长,不是学生。当爸妈的教育孩子:地上脏,千万坐不得。于是,无论在球场也好,礼堂也好,户外大草坪也好,老师一声令下“原地坐下”,孩子们十有八九都没反应,他们慢慢腾腾、不情不愿,有的找废纸,有的分纸巾,小心翼翼地垫着屁股,勉勉强强地坐下来。
有一次,屈颖妍到幼儿园接女儿,老师煞有介事地说,孩子大腿上被蚊子叮了两口,怕孩子药物过敏,没有涂药,但手上这个蚊肿,是早上来校之前就有的。屈颖妍惊讶极了,3个蚊子包,都要分清责任。显然,此类问题以前有家长提过。“现在的家长给孩子营造的成长氛围,太多漂白水了,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屈颖妍叹气。
屈颖妍发现,在国外一个人可以带几个孩子上街,可在香港,却是几个大人带一个孩子出游,这样的盛况“像古代皇帝出巡,就差一辆马车几头象了”。对于孩子,我们从来都是“舍不得”的,舍不得他们跌倒,舍不得他们受伤,舍不得他们失败,事事为孩子强出头。“每一步,我们都功利地计算周详。”在“金钟罩”下,我们圈养出了一个个没痂没疤的完璧孩子,也孕育出了一群群张牙舞爪的“怪兽家长”。
在香港,对一个初来乍到者而言,寻找没有任何外形特征的“怪兽家长”并不难,只要下午4点准时出现在各学校门口,就能“一网打尽”了。校门前是个“是非地”,一切流言蜚语都在那里展开、蔓延。10来分钟里,等待孩子放学不是重点,互相打探成绩才是关键。
在校门前等放学,屈颖妍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评语:“你怎么做人家妈妈的!”正是在这样的“怪兽角斗场”,屈颖妍渐渐明白家长过度保护孩子的背后,其实是在保护证书,保护分数,保护孩子的所谓“竞争力”。
怪兽妈妈们栽培孩子的“铁人计划”,培养了孩子的争胜心、必胜心,却渐渐忘了一些胜负以外的心灵教导。接受“铁人计划”培训的孩子,看似样样懂,但原本最基本的生活和快乐的能力反而不懂。
不知不觉,孩子实际上成了家长手上用来炫耀光彩与成就的大钻戒,大家都要自己的孩子闪闪发光。这些都让屈颖妍想起了曾经读过的《病梅馆记》。千个孩子,本该有千种个性,但现在人人都被修剪成一模一样的病梅盆景,好看、值钱,却不健康。
做个“不要管他”的放手妈妈
意识到这些,屈颖妍深深地感觉到,香港教育已经病入膏肓,家长变怪兽,怪兽逼港孩,大家都浮沉在教育漩涡中,半死不活。瘦弱的屈颖妍决定跟香港的教育抗争下去。
在旁人看来,她也的确比一般人多了些资本:她有3个女儿,有3块试验田。
大女儿上小学时,这个自称很温柔的母亲变得越来越狂躁,一到下午4点,她准时变成“女巫”,撕孩子的作业本,要求孩子成绩好。可二女儿、小女儿上学时,她放松了很多。一次放学后,二女儿突然跟她说,“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屈颖妍说:“为什么?”孩子说:“因为同学听写没得100分,回去妈妈都要打要骂的,但你却没有。”
得到女儿的表扬,她很开心。渐渐地,屈颖妍不再像紧张得张开每根刺的刺猬。她真正懂得了,教育就是一个松手的过程。
可手放得太松,现实的问题就会马上横冲直撞过来。大女儿小升初的时候,没什么证书和奖状,别人却有很多。女儿当时很着急,说:“惨了,我没有什么证书。”屈颖妍鼓励她:“你的卖点就是没有证书。”
她帮女儿做了一个很小的简历,放进了一些家里和学校里的相片,开头屈颖妍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教育是一场马拉松》。她说:“我的女儿现在不是跑第一,她在落后,但不等于到终点时,她不会跑第一。教育不应该放弃任何人,即使她真的跑到最后,我们也应该为她鼓掌。”
女儿自己也写了一篇,题目是《我没有证书》。她介绍了自己在小学参加排球队、参加红十字会的活动,她说尽管这些不能在分数上反映出来,但“这些在我心灵里,我希望将来你们可以看到成果”。
不管怎样,女儿最后真的考上了心仪的学校。但在下午4点的“怪兽角斗场”,有家长口气酸酸地对屈颖妍说:“因为你是名人呗。”
但事实上,屈颖妍是在尝试着实践D·H·劳伦斯在1918年讲的一句话:“如何开始教育子女?第一原则是:不要管他。第二原则是:不要管他。第三原则是:不要管他。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开始。”
实际上,就连屈颖妍也知道,自己还是个“半怪兽”,没有完全脱帽。一次,在香港风采中学面向近百位家长做讲座时,一位父亲站起来,意味深长地问:“屈小姐,你对你女儿的分数有什么要求呢?”屈颖妍回答:“我还是要求她们保持中等,她们的爸爸常常说,不是倒数就可以了,但我做不到。”
坐在记者身旁的风采中学校长何汉权偷笑着说:“她嘴上说要求中等,实际就是中上了。”
屈颖妍还是做不到完全放下。但是,她担心,为人父母者从他们的父母那儿中了毒,又把毒传给孩子,就这样一代代传下去,像高速公路上的连环撞车事故。她害怕怪兽家长的故事,会代代延续下去!
于是,她把自己和香港家长的故事写成书,《怪兽家长》Ⅰ、Ⅱ、Ⅲ就这样诞生了。如今,澳门的一家图书中心用了一整列橱窗展示这些书,引起了很多澳门“怪兽家长”的共鸣。在内地,这一系列书也通过微博广为传播。香港更是掀起一股反思“怪兽家长”的热潮。很多家长拿着这本书,照镜子般对照自己的行为问:“我今天是怪兽吗?”
如今,屈颖妍的三个女儿都上了中学,三人遗传了父母的优点,喜欢阅读和写作,更因母亲的窝心小便条,由小到大均习惯以书信或画作形式表达心声,由心而发的一字一句,化解了愤怒、失望与怀疑,拉近了一家五口的关系。因此,即便屈颖妍因为工作离开家,她也一点不担心女儿们,松手去爱,她希望在她们成长的路上感受到真正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