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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总是没完没了地下着

2014-04-29张曙光

南都周刊 2014年24期

我写过很多关于雪的诗,在我的很多诗中也写到了雪,以致有人在文章中讽刺说,在张曙光的诗中,总是没完没了地下雪。的确如此,我为此感到抱歉,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在我的生活中雪总是没完没了地下着,无论你喜欢还是厌倦。如果追究起来,这应该是上帝的错。

雪在我生活的北方实在太为常见,甚至可以说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有时十一月刚过就会下雪,预示着冬天的到来。雪也会把冬天拖长。有一年四月中旬,我在外地,一个学生打电话告诉我,这里下了一场大雪,她早上一出门,整个脚全陷进了雪里,而在江南,应该早已是群莺乱舞、杂花生树的时节了。

我小的时候生活在县城,住的是平房,有一天早上,门推不开了,原来是夜里的雪把门埋了起来。最后还是父亲从窗子跳了出去,把门前的雪清走,才摆脱了困境。每当下雪,我们就要用木锨把院子里路上的雪清理干净,以方便出行。雪和寒冽的空气带给我一种奇异的并不舒服的感觉。我的很多经历很多记忆都与这种白色的寒冷相关。

《雪》这首关于雪的诗写于1986年,不是我第一首写雪的诗,更不是写雪的最后一首诗,甚至也不是我最喜欢的一首。现在能查到的我最早写雪的诗,是在1983年写的:

雪仍在下着,就在去/飞机场的路上/充塞着一种巨大的白色/寒冷在燃烧,而雪/意味着一切。一切/在这个充满象征和暗示的夜晚/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在街心公园的/路灯下面/在冻湖的森林/在长满柏树的墓地,在旷野/在高速公路,/在整个二十世纪/雪阴郁地下着/雪并不选择

—《雪并不选择》

雪 柔情地/向黑色的松林/诉说着/沉默//一支箫曲/袅袅的/寻觅/十二座雪峰间的/明月//山阴大雪/眠觉/“去访友人吧”/时间复活了/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说//如梦的雪径/曲曲折折/穿过/时间 风 树/和雪夜//寒山子(一个/古怪的僧人)/在含雪的光线里/和我谈起了/禅理 诗歌/和美国的/司奈德

—《雪梦》

当时我迷恋禅宗,也喜欢上司奈德的诗,但现在看起来,这两首诗感情有些浮泛,并不见佳。而后来写的这首《雪》相比之下要深挚些,也更有些意味在其中。这首诗没有刻意地对雪进行描写,而是在对雪的最初记忆的基础上展开联想,有意无意地把雪与历史上的死亡联系在一起,其实是玩了个花招。《大屠杀》和乔伊斯的《死者》都是描写死亡的杰作,但一个代表暴力,另一个则是形而上。

“那时我没有读过……我不知道死亡和雪/有着共同的寓意。”情况可能如此,但另一方面也站在今天的角度暗示了它们之间的联系,只是当时意识不到罢了。但这些都与我个人无关,而结尾写到了母亲,在对死亡的懵懂认识中掺入了个人的经历。最后一句产生了一个跳跃,试图在平淡中给人带来一种突兀感。

在我早期的诗中,雪和死亡或者说死亡的感觉总是相伴而行。现在生活仍在继续,雪也仍在继续,这让我感到厌倦。这首诗如果说对我重要,那也无非是如此,或者说,我开始在诗中赋予了日常的和熟悉的雪以一种象征意义,同时也注入了更多的个人经历。

—张曙光

第一次看到雪我感到惊奇,感到

一个完整的冬天哽在喉咙里

我想咳嗽,并想尽快地

从那里逃离。

我并没有想到很多,没有联想起

事物,声音,和一些意义。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空气中浮动

然后在纷飞的雪花中消逝

那时我没有读过《大屠杀》和乔伊斯的《死者》

我不知道死亡和雪

有着共同的寓意。

那一年我三岁。母亲抱着我,院子里有一棵树

后来我们不住在那里——

母亲在1982年死去。

张曙光

1956年生于黑龙江省望奎县。大学时开始写诗,著有诗集《小丑的花格外衣》、《雪或者其它》、《午后的降雪》等。现在哈尔滨某高校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