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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军之城

2014-04-29七猫

南都周刊 2014年11期
下午,贝科吉的运动员通常都在镇上的体育场练习。

“跑步就是我的天性,”托洛·迪贝尔说,“它改变了我的生命。”

迪贝尔现在32岁,脚上穿着的是蓝色的耐克跑步鞋,具有最先进的防震功能。相较于埃塞俄比亚人的平均收入来说,这双鞋是昂贵的,但迪贝尔无需为此付钱,因为耐克是他的赞助商。对了,迪贝尔是一个出色的马拉松运动员,他在亚洲、欧洲和美洲都参加过比赛;但他太太的成绩更为出众,在他们家客厅大柜子里摆着许多耀眼的奖杯,其中大部分都是她的:波士顿马拉松赛第五名,迪拜赛第三名,柏林赛第二名。

就在不久以前,迪贝尔夫妇还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每日放牧耕田,眼界局限于贝科吉这个小镇之内。他们现在已经搬到了首都去生活,加入了一家大的跑步俱乐部,但他们并没有忘记贝科吉—他们利用跑步赚来的奖金,在贝科吉开了一家小旅馆。

奇妙的是,他们并不是贝科吉唯一的跑步精英,甚至不是最强的。在这个埃塞俄比亚中部的小镇里,尽管整个镇上只有17000个常住人口,却培养出了7个奥运奖牌选手:凯内尼萨·贝克勒和他的弟弟塔里库·贝克勒、德拉图·图鲁和她的表妹艾杰甲耶胡·迪巴巴跟特鲁纳什·迪巴巴,还有法图玛·罗巴和蒂基·加拉那。迄今为止,他们总共夺得了16枚奥运奖牌,其中10枚是金牌,除此之外,还有30多个世界冠军。这么说吧,这个小镇夺得的奥运奖牌,比拥有12亿人口的印度还多。

冠军基因

从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出发,乘坐三个小时的大巴,你就能够抵达贝科吉。这个地方风景极为秀美,远山、森林、草原、溪流,放眼望去尽是勃勃生机。人们就在森林里奔跑,其中有人是在严肃训练,也有人将其当作一种休闲。这里有一个农贸市场,还有若干小小的却相当现代化的房子,那是人们的住宅,里面基本都水电俱全。无论你走到这个镇上的哪个角落,视野里一定不缺动物—马、猴子、山羊、绵羊、牛,还有流浪狗。旅客和外国记者偶尔也会光临,特地来寻找冠军小镇的秘密。

如果贝科吉只出过一两个好的长跑运动员,那么它也就不稀奇了。埃塞俄比亚本身就以盛产优秀长跑运动员而出名,1960年罗马奥运会上光脚夺得马拉松金牌的比基拉就来自埃塞俄比亚。自打他以后,埃塞俄比亚一共夺得了44枚夏季奥运会奖牌,全部都来自于3000米以上长距离赛跑。

埃塞俄比亚的邻国肯尼亚也差不多如此。如今,在中长距离赛跑项目里,90%以上的世界纪录都由这两国选手保持着。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埃塞俄比亚最优秀的跑者大多都来自于绍阿和阿鲁西(贝科吉在阿鲁西地区),而肯尼亚的优秀跑者则通常来自南迪县,这些地方都在东非大裂谷的边上。

《体育画报》记者大卫·爱普斯特恩曾经写过一本书,名叫《冠军基因》,在里面,他从进化的角度向我们阐释了为什么东非选手在长距离赛跑上特别有优势。他说,东非这些民族祖上都是在尼罗河谷里生活的,世代以来都习惯了炎热干燥的气候,所以他们的四肢往往都要更细更长,更有利于降温。另外,由于居住地的海拔通常都比较高(在1800米到2800米之间),他们血液中会产生更多的血红细胞,因而携氧能力也就更好。

不过,就算是在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贝科吉选手的表现依然相当出挑,这又是为什么呢?托洛解释说,这是因为本地文化非常讲究纪律性,所以人们都非常自律,而这对长距离跑者来说是很关键的性格因素。而且,这里热爱跑步,有些人甚至光脚跑来跑去。“我们需要奔跑,”托洛说,因为这里很少汽车,所以他们无论是放牧还是单纯去别的地方,都需要跑着去。

海拔也有帮助。贝科吉比东非大裂谷边上的大部分地区更高,达到了海拔2800米左右。跑者们在稀薄的高原空气(有些居民称之为“治愈空气”)里训练,等到了低海拔地区进行比赛时,就更容易出成绩。这里的森林更是天然的训练场,跑者们在树丛间交叉来回,便可以进行障碍赛训练。

冠军教练

当然,这个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生活在乡村,其中有许多也生活在高海拔地区,但却没有哪个小镇能像贝科吉一样培养出这样多的冠军选手。其中的差别在哪里?答案可能是贝科吉镇上的冠军教练山塔耶胡·埃舍图。

埃舍图出生在埃塞俄比亚东部城市哈拉尔,年轻的时候是个体育老师,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埃塞俄比亚与索马里的战争期间,他被迫逃亡到贝科吉一带。机缘巧合之下,他开始训练长跑运动员,贝科吉出身的成功跑者大多是由他培养出来的。

现年57岁的埃舍图并非专业运动员出身,但他对于冠军选手却有一种敏锐的嗅觉,“只要看一眼,我就能知道谁会成为优秀的运动员”。他谈起他的选才标准,包括跑步技巧、姿态、身体类型、自律能力和总体的健康程度,“但其中最重要的,还是求胜的欲望”。

长跑运动员们在贝科吉的体育馆进行练习。
山塔耶胡·埃舍图(Sentayehu Ashetu)正在给年轻的跑手上课,贝科吉镇上出来的长跑运动员,共夺得了16枚奥运奖牌,其中10枚是金牌,除此之外,还有30多个世界冠军。这些长跑运动员,大多都是埃舍图的弟子。

差不多30年以前,埃舍图发掘了德拉图·图鲁,当时她只有14岁。那个时候,埃舍图还是个普通的体育老师,但他发现德拉图身上有种不一样的气质,于是便按照他自己设计的训练项目来对她进行着重培养,最后,她在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上一举夺冠,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获得奥运金牌的非洲黑人女性。“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比赛是她不能赢的,”埃舍图回忆说。

在德拉图之前,埃塞俄比亚的跑者大多以比基拉为榜样,那位在1960年光脚夺冠的长跑英雄“让世界认识了埃塞俄比亚的国旗”。但当贝科吉自己的跑者开始在国际比赛中取得佳绩,这个镇上的跑步风气立刻变得浓郁起来。

德拉图的成功激励了包括凯内尼萨·贝克勒在内的许多人,当德拉图成名的时候,凯内尼萨已经18岁了,才刚刚开始认真训练。“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但凯内尼萨和塔里库赢得了一个又一个的比赛,让我们家族都名扬四海,”贝克勒兄弟的父亲贝耶查说,“是上帝和埃舍图教练帮助他们走到这里的,埃舍图就是他们的另一个父亲,他改变了他们的人生。”

两年前,埃塞俄比亚体育协会花费67000美元在贝科吉建造了一个训练中心,不仅给年轻运动员提供训练场地,还能给他们提供食宿。每一年,埃舍图会选出男女各20位12到20岁之间的跑者,在他亲手设计的训练模式下进行为期两年的培训,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成为了职业的长跑运动员,去更大的城镇与城市里加入专业跑步俱乐部。他们之中的所有人几乎都来自农民家庭,而且,他们无需为训练花费一分钱。“我们只需要他们在精神上和意志上做好准备,”埃舍图说。

埃舍图并不完全依靠埃塞俄比亚政府的拨款来训练这些孩子,在美国有个叫“女孩爱跑步基金会”的非营利组织跟埃塞俄比亚当地的慈善组织一起合作,专门给年轻的跑者提供资金援助。埃舍图有一些助理教练来帮他的忙,他们的薪水也由慈善基金会提供。

在30年的训练之后,埃舍图已经将他的训练模式发展成了一种科学。“我不愿意自吹自擂,但我觉得我确实知道该怎么照顾这些孩子,”他说。每天早上,跑者们在天蒙蒙亮时就起床,吃一种富含碳水的当地食物当作早餐,到了6点左右,就在训练中心旁边的森林里开始训练。教练会在旁边观看,指出跑者的错误并给出相应的建议。埃舍图总是让他的运动员们多喝水,吃面食或者土豆这样高碳水的食物,而且在不训练的时候一定要保证休息。埃舍图告诫他们,不要随便卷入是非当中,而饮酒和恋爱更是绝不允许的大忌。

埃塞俄比亚最优秀的跑者大多都来自于绍阿和阿鲁西(贝科吉在阿鲁西地区),而肯尼亚的优秀跑者则通常来自南迪县,这些地方都在东非大裂谷的边上。

冠军大于金钱

埃塞俄比亚依然是个非常贫困的国家,这里的人均GDP只有400美元,而且有40%的人口都生活在日均1.25美元的国际贫困线以下。跑步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脱离贫困的方法。一个成功的马拉松运动员能够轻松从赞助合同、奖金和参赛费中赚取数十万美元。2007年,特鲁纳什·迪巴巴收入合计达50万美元,而且那还是在她拿到三枚奥运金牌之前。

但当20岁的比拉克·费卡杜在谈论起自己训练的目标时,金钱却不在他的讨论范围内,他说,他想要击败大卫·鲁迪沙,那个来自邻国肯尼亚的奥运冠军和800米世界纪录保持者。“他们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如何获胜,而不会思考物质上的收获,”埃舍图说,“我们训练他们是为了赢,而不是为了挣钱。”

2013年8月,当世界田径锦标赛在莫斯科举行的时候,埃舍图跟贝科吉当地的体育迷一起,挤在饭馆、酒店和视频铺子(一种提供座位和茶让人们看电视的店铺)里观看比赛。大概有20个埃塞俄比亚人参加了比赛,其中就包括来自贝科吉的特鲁纳什·迪巴巴,她在女子10000米比赛中夺得了金牌。这个国家最终以三块金牌、总计10枚奖牌的成绩排在了奖牌榜的第六位。

埃舍图如今已是当地名人,但他坚称,自己的生活并未发生多大的改变。他现在还是靠政府津贴过活,每个月税前所得不过115美元。他每天还是在贝科吉尘土飞扬的大街上跑步训练,每当他看见自己的学生在世界大赛上摘金夺银,他仍然会感到无比骄傲。

“毫无疑问,”他说,“我打从心底里感到快乐。”

清晨,年轻的运动员就在环绕着贝科吉的群山中跑步。
贝科吉长跑运动员的装备。
教练山塔耶胡·埃舍图(Sentayehu Ashetu)在他的手上写下几组不同的跑步训练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