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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有太多的愁眉苦脸

2014-04-29东东枪

南都周刊 2014年32期

1

他是一个画画的人。

他画过很多无可奈何的人。

他画一个腰围兽皮的原始人认真地撞击两块石头,结果就生出烟来,着起火来,正此时,老婆走过来,冷冷地问他:这是什么?他说:我不知道!老婆就恨恨地把火踩灭,把两块石头扔到山崖下,嘴里嚷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又是“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又是你发明的一个蠢东西!而那山崖下,散落着很多以往被扔下去的东西,也就是那些“蠢东西”——车轮、弓箭、石刻文字、耕犁、石斧……

他画茫茫宇宙中漂浮着一个大大的气球,气球上的图案正是地球的样子,一个孤零零的人坐在气球上,他身旁的收音机正在播报:联合国消息:旨在最终废除大头针的谈判于今天再度破裂……

他画下密密麻麻的几百张人脸,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一样的愁苦表情,唯有一张脸的嘴角露出微笑。而就在这个人的旁边,一个黑衣人正在对他说:我是安全局的,请出示证件。

2

他当然也画过很多幸福的人。

他画一个妻子用毛线给秃头的丈夫编出一顶假发,陪他一起在镜子前试戴。老公的脸上有些尴尬,妻子的脸上却满是得意的、温暖的微笑。

他画囚室里一群囚犯围拢在一起给另一个囚犯唱着生日歌,没有蛋糕,蜡烛就放在那囚犯脚下拴着的铁球上,被庆祝生日的寿星笑着,脸上除了伤疤就是泪水。

他画行刑场上三个枪手对准一个犯人开枪,枪声已经响过,犯人却并没倒地,旁边的军官已经气得大叫,而那囚犯却还在调皮地跳跃,同时扮着鬼脸、吐着舌头,仿佛在喊着:没打中!没打中!

他画一个老妇人坐在家里的餐桌旁,抓着一把扑克牌与人对战,另一只手举起酒杯,与一个漂浮在半空的酒杯碰杯对饮,对面那把椅子上空空如也,半空中悬着的除了酒杯还有另一把扑克牌。在她身后的门旁,是面露困惑的儿孙和医生们。老妇面对空无一物的对桌正说着:“干杯吧!这一家疯子认为你是死了!我们在这么个家庭里,真是可怜啊!他们一直就不明白爱情能有什么用。”

3

他也画过很多面对死亡的人。

他画一个矮胖子站在绞刑架前等待被绞死,绞刑架太高了,他却太矮,于是,一个刽子手正在托着他的脚,努力帮他爬上去,他也努力配合着,向上攀着,想努力把脖子套在里面。

他画熙熙攘攘的超市里,一个老人推着购物车,正在收银台结账。他所购买的,是一只小板凳,以及一根绳子。收银员面无表情,习以为常般地为他结算。身后的顾客们也面无表情,安安静静地排着队,等他付钱离开。

4

他叫季诺。原名是霍金·萨尔瓦多·拉伐多。是个阿根廷人,今年有80多岁了。你或许很熟悉一个叫玛法达的小姑娘,那是他笔下最著名的人物。台湾女作家三毛也特别喜欢玛法达,还把她的故事翻译成了中文。

季诺的画里经常会出现一个倒霉的漫画作者,那个作者和他本人一样,秃着脑袋、戴着眼镜,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个愁眉苦脸的人,画出了全世界的愁眉苦脸。他的画里有太多的愁眉苦脸者,有太多的尴尬与荒谬,但马尔克斯却说,季诺的画是“季诺疗法”。我自己翻季诺的画时,并没想到“疗法”这个词。我只是常觉得那不是画,是诗。

曾见网上有人发问,问如今的中国有没有谁可以被称作“幽默大师”。我想了挺长时间,觉得我的答案是没有。近几天重翻季诺的画,我忽然想,似乎并不只是觉得没有谁可以称作“幽默大师”。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在中国的季诺出现之前,我们连幽默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