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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之门

2014-04-29

南都周刊 2014年25期

1997年5月,距离石家庄200华里,下槐镇干渴的麦地黄了,这不是丰收的迹象,而是在预示一年将颗粒无收。

我们的车子在这个地图上找不到圆点的小镇停了下来,远远望去—湖泊、村落、缓慢的山势,好一处乡村美景。

这是怎样的一个村庄呢?我想起博尔赫斯的小说《沙之书》,是那种神秘的诱惑占据了我。对于没有乡村生活经验的我来说,走进一个村庄的内部是何等的困难,我节气不分且对农事一无所知。这就注定了“我”,或者说是“我们”只能成为一个村庄的观望者,一个过客,它巨大的秘密将永远不会向你吐露。

确切地说,《下槐镇的一天》并不是乡土诗,甚至就连乡村题材的诗也算不上。没错,我写的是一座村庄,是一个真实的、有据可查的村庄,但它已经不是农人心里的那个村庄了。而是一群城市游客眼中的映象。你可以说,瞧,下槐镇的景色和你写的一模一样。仅此而已。当我们借助诗意遮蔽了村庄的真相,我们还能写出些什么呢?

也许正是因为我的诚实,这首诗才向我开敞了它的无限可能性,当下槐镇“咣当”一声,向我关上了拒绝之门,我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好奇心。想像与经验的契合,原生景象与虚拟事件的重叠,构成了具有文本意义的“下槐镇”。

我读过许多描述农村生活的书,也见识到一些有关乡村生活的种种:灾难、贫穷、愚昧和执拗……下槐镇不过是这些村子中的一个,它其实是中国广大农村的一个代名词。它们的命运和结局,深重得让人无法去触摸。发现了这一点,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再敢轻易地去“揭示”了,那只能显示出自己的力不从心。所以,我能够做到的就是客观地、冷静地、不动声色地“描”出它的地理景观。

我常常羡慕那些优秀的乡土诗人,他们身置其中,能够抽取到生活内部的精髓,以主观视角来体现对“乡村”的阐释,这种美是真实可靠的。

《下槐镇的一天》,只能算是我众多诗歌中的一首,但是它经历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后,仍然反复被读者和评论家们提及,我想这是因为它具备了诗歌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诗人树才评论道:“这首诗从纵向看,时间活生生地流淌着,从横向看,空间以历史感和一个地点的命运显现它的神秘和厚重。在这首诗中,时间与空间,个人与历史,景物与内心,诗艺与主题,都显得开合有度,处理得恰到好处。”

评论家霍俊明指出:“《下槐镇的一天》在我看来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一个诗人的一首孤立的诗作,而是会牵涉到很多当下中国具有‘特色’的诗歌现象、诗歌问题和‘现实’境遇。换言之,这个文本更像是春天里的一个燃烧的绿色导火索,它最终引爆的将是整个远方的草原。”

这些评价我实在不敢当。当我写作它时仿佛处于一种不可言说的混沌状态,反而是,写出它后才越发感到了清晰,这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远远地,我和一件神秘的事物相遇了。我只能说出它的形态,我不能描绘出它的魂魄。带着这种敬畏感,写出了 《下槐镇的一天》。如果有人问起我,当真有“弯腰提水的农妇” 、“垂暮的老人,和他指向天边的手”吗?也许有吧,但他们不在下槐镇,而在中国的另一个村庄。

(文_李南)

下槐镇的一天

—李南

平山县下槐镇,西去石家庄

二百华里。

它回旋的土路

承载过多少年代、多少车马。

今天,朝远望去:

下槐镇干渴的麦地,黄了。

我看见一位农妇弯腰提水

她破旧的蓝布衣衫

加剧了下槐镇的重量和贫寒。

这一天,我还走近一位垂暮的老人

他平静的笑意和指向天边的手

使我深信

钢铁的时间,也无法撬开他的嘴

使他吐露出下槐镇

深远、巨大的秘密。

下午6点,拱桥下安静的湖洼

下槐镇黛色的山势

相继消失在天际。

呵,过客将永远是过客

这一天,我只能带回零星的记忆

平山下槐镇,坐落在湖泊与矮山之间

对于它

我们真的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