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拍之王
2014-04-29徐佳鸣

自从2010年iPhone 4普及了那颗效果还说得过去的前置摄像头,人类的自恋就向前迈进了一大步,那之前,更多人得把手举起、并翻过来,用手机或相机瞄准自己,对着它挤眉弄眼,然后从若干张照片中挑出那个最忧伤或明媚的。要么更惨,你需要把卫生间或卧室打扫干净,否则对着镜子自拍的那个你,要和马桶、肥皂或者随手乱丢的内衣共入一画。
在前置镜头这件事上,苹果公司的格调确实高了些,它首先想到的应用是“Facetime”和“PhotoBooth”(大头贴)。但它错过了一件事,即人们对“晒脸”的极端热衷。
前置摄像头解放了全人类。开会的时候,你对面的那位突然对着手机撅嘴微笑什么的,估计就在这么干。如果你用图片社交软件Instagram检索关键词“selfie”(自拍),便会看到1亿8千多万个人类表情瞬间。
其中一位,名字略有不雅,中文媒体翻译成了“碉堡先生”,他自封名号“自拍运动之王”,用一个中年美国黑人的笑容征服了23万粉丝。他绝对不是帅哥,调性还有点猥琐,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表情:龇牙笑。
但他真实,在和我互动的过程中,他坚称不会改名,“Mrpimpgoodgame”直译过来,就是“好玩的游戏皮条客先生”。
用脸逆袭
这股啰啰唆唆的劲头,像不像嘻哈音乐的歌词,这正和他身上背着的刻板印象相符,家住南方休斯顿的他原名本尼·温福德(Benny Winfield),白天是医药公司的客服代表,晚上兼职做保安,揾食不易,哪还有工夫做皮条客,更从没想过一夜而红。
这得多亏他那副笑脸和藏在后面的执拗,他看不惯今时今日的自拍风格,“太浮夸了”。这与他的人生哲学相左,在点击率只有几百次的一段视频中,“碉堡先生”请朋友念了一封他15年前写的信。
“我没有女人,没有生活,欠了一屁股账没法还。我找不到出口,这学期我也不会去学校了。身体也觉得糟透了,跟以前一样,我找不到工作,在世上我感到如此孤单。我想自杀,但又怕得要死。我想保持积极,但家人都觉得我是个垃圾,我觉得自己被诅咒了。我想我这辈子碰不到好事了,我甚至没办法和人沟通,我太二了。我失去了女友、车子、友谊、狗狗,都怪我,我太蠢。没人正眼瞧我,即使看见也只是嘲笑,都他妈笑我。我为什么还要爱自己,根本没人喜欢我”。
天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年22岁的他也真够矫情的。这种上帝视角,如今的“碉堡先生”也挂在嘴边,他的理论是,“你瞧我难过的时候脑子里都装了些啥,都是别人怎么看我,我得用自己的方式思考。别放弃哥们,15年前我挺过来了,今天我火了,如果没人爱你,记得自拍之王爱你”。
请自行脑补美国黑人说话的动静,肢体和脸部表情告诉观众,先生动情了。让今天的他自豪的,就是能用自己那一张张毫不回避的大脸实现逆袭。他话也不多,更没有心灵鸡汤,人们为什么要粉他呢?
陈旧的生态
也许是因为厌倦。
另外一位经常笑得灿烂的黑人:奥巴马,去年冬天和一男一女两位政治领袖在某悼念会上的自拍,与他老婆的黑脸一道成了解读政治八卦的注脚。几个月后,奥斯卡颁奖礼上那张“史上最大咖自拍照”也是同样调调,一群明星拿着三星公司的著名大屏手机咔嚓一下,35分钟内,转发过100万。再几个月后,南京青奥会开幕式上,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被青年运动员环着的那张“#YOGSelfie(青奥会自拍)”也被央视盛赞“太潮了!”
的确如此,“看我在哪、看我在干吗、看我美么”,这自拍世界里的三大潜台词呼之欲出,实现者,甚爽。
而在希腊神话中,这却是属于面容姣好者的诅咒:河神和水神的儿子名叫那耳喀索斯(Narcissus),他太帅了,某日他不小心在池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便坠入爱河,没办法做其他的事,最终憔悴而死。历史便以他的名字定义“自恋”,美男子殉情处开出的花朵则被后人称为“水仙花”。
他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却不得。而在今天,人性中的这部分却太容易被满足了,市面上大多数国产手机都自带美颜拍摄模式,大牌手机则有更多的小众软件给你特别滤镜,带你去添加别人似懂非懂的标签、去分享你吃过的所有美食、去抒发内心的沟壑:去自恋。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生意,当养猫、拍食物、拍脚丫、拍忧伤的脸成为全世界年轻人的通行证后,一种生态圈已经完整,站在世界的中心,给全世界看、爱看不看却又特别期待你点赞,这样的心态,翻越互联网长城内外,都一样。
3月13日,美国的老国务卿鲍威尔在自己Facebook主页上贴出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他胸前挂着一部旁轴相机在一面卧室的镜子前自拍了一张,就像今天大部分文艺青年的做法一样。他打趣道,“早在你们这帮人的60年前,我就自拍啦,当心哦艾伦”,他显然受到奥斯卡自拍的刺激:艾伦是美国名嘴,那张照片的主人。
老头子明白了一个道理,刷存在感,没有自拍是不行的,5个小时内,近6万个赞,2万次分享,自拍把“大人物们”拉回人间,也把普通人推到台前。
关注才是权力
我们的主角“碉堡先生”一不小心就成了弄潮儿,这其中必须感谢推手,一个名叫茱莉亚·比弗利(Julia Beverly)的白人女主编。她旗下的杂志名叫Ozone,是美国南部一本嘻哈潮流杂志。茱莉亚最近一本书的主角,是一位已经过世的嘻哈歌手Pimp C,而真正的Pimp Good Game正是嘻哈歌手的好友,目前正在监狱服刑。
网络时代才有的巧合即将出现,茱莉亚给我写道,“起初我有点惊讶,一个我刚书信访问过的外围采访对象、犯人Pimp Good Game,突然间直愣愣地出现在我的粉丝列表里。点开一看,原来是这么个逗比,所有照片都一个样,我就忍不住吐槽了一下,结果他就红了”。
“瞬间冒出来2000个粉丝,吓尿了”,但“碉堡先生”很快恢复了平静,每天继续贴自己仍然“猥琐”的笑容,坚持前文提到的逻辑,接受着粉丝的礼赞,上千个赞、几百条评论在他那里是稀松平常的事儿。他这个奇葩,就这样从2013年火到了现在。
在他之前,有个帅哥也被人叫过“自拍之王”,电影《127小时》的男主詹姆斯·弗兰克(James Franco),他的Instagram上有将近300万个粉丝,他有名、有钱、有文化,比“碉堡先生”招人喜欢得多,但他逊位于话太多。去年冬天他给《纽约时报》写了个长专栏,名叫《自拍的意义》,其中居高临下点破了太多的道理,比如“我发现自拍带来的注意最多,这是电影人想要的、这是作家想要的、这是媒体想要的,见鬼,这就是所有人想要的:注意力!”
那个冬天,“selfie”被牛津词典选为2013年度热词。一个季节轮回之后,这位敢于边上厕所边自拍并分享的糙汉“碉堡先生”加冕新王,并向你们这些爱好者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