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蛋糕的香气中,分享一段时光
2014-04-29蒋晨悦

对Helsa和朋友们来说,如果与一个人足够亲近,那就敞开家庭这个最私密的空间,邀请朋友前来,共同吃一顿晚餐。他们放下在外吃饭的一切戒备,说话前不用再三斟酌,担心服务生侧目看来,可以边吃边聊,从下午直到半夜,不担心成为讨嫌的餐厅食客。
这是在都市中生活的一群年轻人,大多曾在国外求学工作,在上海定居不久。他们每周从城市四方驱车前往一个朋友家中,有时一人做东,更多时候则是每人带一道私房菜,为好友相聚找个理由。
Helsa通常带一份甜品出席晚餐会,亲手烘焙出水果蛋糕、提拉米苏或者糖霜曲奇。她曾经把许多愿望藏在食物中,想与忙碌的父母更多相处,想有一群固定的朋友,想有一个烘焙师的职业未来。这些都曾是她的缺憾,没有料想在餐会中得以圆满。
这是每一群亲密朋友都能享受到的餐会形式,一切回归到家宴最本初的意愿:朋友,我想与你分享一段时光。
Helsa的下午茶
做烘焙的时候,Helsa总要挽起一头长发。她靠着厨房的吧台,右手握住裱花袋,沿着蛋糕坯的边缘,旋出一朵一朵白色奶油花,直到连成一个完满的圆。烤箱的灯光洒下一层明黄,饼干坯的颜色逐渐变暗,直至暗粉,那是新鲜草莓打散在黄油与面粉之中的颜色。
烤饼干的香味还未散去,Erica已经拎着空蛋糕盒叩响房门。她开了一小时的车,穿过上海冬日的阴霾,来赴好友Helsa的下午茶约。
餐桌上铺好了红白格子的餐巾,高低错落的甜品架盛上布朗尼蛋糕与提拉米苏,都在等老朋友。Maggie到后开始分发白瓷餐盘。等到德音与Meow 进门,围着厨房吧台选出各自喜欢的茶包,Helsa的烘焙下午茶开席了。
从夜店的最初相识,到如今在家里喝茶,中间隔了六年。初见时,彼此还是酒吧聚会上朋友的朋友。灯光昏暗之中,甚至分辨不清每个人的脸。Erica感情失意,喝到烂醉,拉住初次见面的Helsa不肯放手,泣不成声。
“但我们也是聊得来的朋友,不然就永远只能在酒吧里见面。”六年过后,Erica成了房地产行业的女强人,在Helsa的餐桌边坐下,绑着蝴蝶结发带,话题从男友转到公司裁员。Helsa结束了异国辗转,终于在上海安定下来,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当餐桌旁开始考虑准备幼儿的席位时,他们把每周聚会的地点从酒吧、餐厅,搬回家中。“订餐厅总是麻烦,未必好吃,未必便宜,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出门聚餐真的太多麻烦。 ”
Helsa随意套一件花色衬衣,朋友们也不总是正经坐在餐桌边,而是围到厨房吧台吃起还没上桌的甜品,或者跑去沙发边聊聊近况。轻松随意如同在自己家里,“自己打开冰箱门翻东西吃。”
Helsa三十岁未满,已经辗转过数个国家,香港出生,新加坡成长,高中在美国求学,大学在加拿大,终于回到上海定居三年。朋友们台湾人居多,都说自己是上海的外地人。“我们成为朋友,或许也是因为背景经历相似。”
结成熟悉的朋友圈之后,她们在家宴上分享一些重要时刻。小女儿心心来得很意外,Helsa心神不宁,犹豫不知是否该留下这个孩子。直到一次家中小聚,朋友鼓励她,“既然上天如此安排,必然有其美意。”她也就坦然地迎接这个新生命。如今小女儿心心也快满两岁,总是喜欢爬上母亲膝头,嗓音绵软地叫妈妈。
曾在酒吧中纵情声色的青年男女,如今多夫妻一同前来聚会,晚餐会也变为先生围坐在餐桌前聊天,妈妈们则追着孩子跑,三两成群倚着沙发闲聊,一边分出心去照看孩子。
席间也有少数互不相识的单身男女,半载之后突然闪婚,决心携手到白头。Helsa应邀去普吉岛参加婚礼,也感慨结成良缘。“聚会时其实单身男女并不多,也就会刻意让他们坐近一些,彼此认识。”
Helsa和朋友们不大喜欢中国传统的家宴形式,不愿主妇包办一切,用一席饭菜张罗出全家的面子。那样主人疲惫,宾客又拘谨。设计师Meow曾经招呼邻居一人带一份菜,吃一次火锅。“结果没有人理我,好像觉得家宴即是主妇包办一切。”
于是Helsa与朋友们举办简单的晚餐会,每期在不同朋友家中,每人带一道菜。德音常常捎来一盘泰式米粉,也是在朋友家宴时一尝即难忘,就要来了食谱。Maggie是台湾人,卤得一手牛肉与豆腐。美籍华人的朋友就带一份烧烤鸡翅与牛排,“非常好吃。”
Helsa则总带一份甜点,提拉米苏或是蛋糕。提前一天用小电子秤量出面粉、黄油、汤、水的分量,烤出蛋糕坯,等蛋糕坯凉去,“晾足四个小时,口感才会好。”然后挑选最新鲜的水果,不裱过于精致的花,不染色素。缀上草莓或是芒果。朋友们惊叹Helsa的手艺与对烘焙的坚定,她们听说过她曾在蓝带厨艺管理学院学习,但不一定了解她与烘焙绵延不断的缘分,和一个年少时夭折的梦想。


烘焙的意义
六岁时,Helsa希望借烘焙留住与母亲相处的时光,十六岁时,她希望制出的甜点能聚起一群朋友,不要再相识不久,就远隔重洋。而后烘焙的梦想成为职业理想,这些不同年纪时的心愿却并未一一完满。
幼年时,Helsa的父母就喜欢在家中宴客,几乎一周一次。母亲在厨房做菜,父亲与朋友们在一起谈论事务,她则与小朋友一起玩耍,不时跑进厨房吃些东西。
宾主围着餐桌坐定,蒸鱼、炒素菜等一一上桌,“因为是广东人,必然煲汤。”那是Helsa少有的与父母共同吃饭的机会,“总是非常开心。”Helsa的母亲曾是香港《大公报》的财经记者,父亲也忙于工作事务,他们总在深夜Helsa与妹妹熟睡之后才回家。家宴上与父母一同吃饭,格外难得。
Helsa因此很小便学会照顾家人,六岁时就会站在小凳子上,端着煎锅煎鸡蛋,煮面给妹妹吃。那一年学校义卖,她选择和母亲一起烤饼干,其实是想有多点时间和妈妈相处。那是Helsa第一次烘焙点心,“最简单的圆形奶油饼干”。母亲做主要的烘焙,她就在一旁打蛋,用模具压制饼干,分不清快乐是因为烘焙还是因为母亲就在身边。
当Helsa在北卡念完高中,希望进入西餐与西点界的顶级院校蓝带,母亲却规劝她,“一个女孩子,没有必要这么辛苦,即便大学专业不一定成为职业,还是希望你走一条轻松一点的路。”那时海外的华人圈子里几乎形成一种定式,子女基本都从商、从医,或者做律师、会计师。Helsa想象过自己成为米其林餐厅糕点师的模样,或者自己开一家咖啡店,但在他人眼中,这无论如何不是一条好出路。
Helsa最终进入会计专业学习,但她常常浏览蓝带学校的网站,仔细翻过一页页的文字介绍与图片,“那么专业,那么精美,又那么遥不可及。”大二时,她还拿出一个暑假参加蓝带的短期课程。毕业之后,Helsa迅速踏入了婚姻。短暂工作两年,又回到了全职太太的生活。烘焙师的职业理想,就埋在了日常料理全家生活的种种琐事里。
厨房梦的复兴
Helsa觉得自己如此热衷于餐会与派对,部分源自年少时夭折的烘焙师梦想。她还不满三十岁,已经要照顾两个孩子。她花大把时间在烤箱边,一个面团,都能揉进无数心思。
Helsa和男友交往的时候,会偷偷烤了香蕉面包送给男友吃。那时家人还不知道她正在恋爱,Helsa偷偷躲在厨房里,一边发酵面粉,一边担心香蕉口味不是人人都爱吃。直到男友登门来取,离开后发短信过来,“很好吃,想不到你真的会煮东西。”女儿菲菲和心心先后降临人世,她开始更加操心孩子的饮食,喜欢在家中用新鲜健康的原料,“要用有机的食材,日本的鸡蛋,法国的奶油,煮菜油盐都少放。”
Helsa开始喜欢在家烹饪烘焙,招待朋友,做一个聚会的重要理由。朋友们总是片刻之间扫光盘中甜品,不晓得她花出多少耐心和细心。提拉米苏需要一层一层堆起,打好的饼干面团要在冰箱中冷藏四个小时,黄油才不会在烘培中爆开。烘焙一个蛋糕,平均要花八个小时。
烘焙是考验耐心和细心的过程。Helsa能够裱一手精致美丽的花,最喜欢的却是烤朴素的蛋糕坯,面团打发得不够,抑或面粉、黄油、糖、泡打粉的配比不够精准,蛋糕或许就膨胀不起来。Helsa喜欢等待蛋糕出炉的那一刻,“能花半个小时盯着烤炉,像是迎接自己的孩子出世。”
Helsa也会在聚餐时聊起自己的梦想。吃着烤肉和朋友们聊起来,孩子大了一些,或许是时候追寻自己的生活和梦想。她不想等到年华老去,再后悔年轻时的错过,“毕竟是因为父母反对,我才没有去读真正想学的东西。”现在她有时间,也从未放弃烘焙的专长。“朋友鼓励我,趁这个时间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
Helsa现在有了她的烘焙工作室Hcake,有时一天要做十个蛋糕,曾经36个小时没有合眼。“当你真正热爱的时候,烘焙仿佛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不想去停止。”Helsa觉得自己人生中,曾有太多东西没有坚持下来,她不想放弃烘焙。被问到她的Hcake工作室是否只是做着玩的时候,Helsa抿嘴笑着摇头,“想做大的。”她希望能做成蔡嘉法式那样的甜品店,有中央厨房,自己的团队,然后开一个网站平台。她听过最开心的赞美之一,就是朋友夸她,“做得比蔡嘉法式还要好吃。”
离开的时候,Erica用拎来的空蛋糕盒,装走了Helsa做的草莓蛋糕,她笑着非要塞钱给Helsa,“说好了的,这次是生意。”
Helsa还记得十六七岁时梦想的那座咖啡店,有些细节于她而言,至今仍可细细描摹:“不需要太大的店面,大概一百平方米一百五十平方米就很好,外面有露天的桌椅,白色的木材,要有白色的遮阳棚。店里有一个吧台,一个展示的货架,舒服的沙发和座椅。朋友来这里吃饭,聊天,喝下午茶。”
那时候Helsa随着父母工作变动,总在不同的国家之间迁移,甚至来不及拥有固定的朋友。她在烘焙的厨房间,寄托过对亲情、爱情、友情与事业的向往。如今和朋友们如约而来的每周餐会,也渐渐回赠给她曾一路失落的愿望。
朋友如德音和Erica会说,她们单纯抱着希望见面的心愿而来,重要的不是食物,而是这一群人在一起。于是Helsa也得以在冬日的午后,身边环坐着相交多年的好友,从年少单身到如今阖家同聚,也在主妇的小厨房中,日渐发酵出了年少时遗失的烘焙师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