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的文明,合法的暴力
2014-04-29思郁
杀戮与暴力是我们文明化的一部分。
这个观点其实已经是我们认知生活的常识,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就是这种已经内化为生活中一部分的杀戮意识,我们见惯不怪,并且日益冷漠,对每天通过各种报道或者电视传播过来的远方的战争与杀戮,我们无动于衷。我们会在吃饭的间隙观看电视中直播的杀戮场景,或者在茶余饭后的闲暇中阅读或者观看各种杀戮的报道,我们的随意点评,暗示我们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就好像是说,杀戮是他者的行为,我们是善良与正义的一方,因为我们不作恶。
但某种意义上,欣赏或者观看其实就是杀戮的同谋,我们观看构成了二次杀戮的缘由。我们欣赏电影中的杀戮,称之为暴力美学,用审美为自己嗜血的爱好辩护。当然,艺术只是杀戮微不足道的象征性词汇,更多的时候,杀戮都需要正义的理由、合法化的修辞、乌托邦的愿景,这些都是杀戮的象征性借口。
著名美国学者拉塞尔·雅各比在《杀戮欲:西方文化中的暴力根源》这本书中,观察到一种境况:几千年来,尽管有关暴力的论述数不胜数,但都没有认识到一个基本的真相:暴力的主要形式是兄弟相残,“暴力最常见的形式,就是存在于熟人们、邻居们或者诸民族内部有亲属关系的社区之间的暴力—那些显然夸大或者缩小了的内战。从袭击到种族灭绝,从暗杀到屠杀,暴力通常都从具有共同志趣的人们内部冒出来”。暴力存在于我们这些普通人中间,存在于一张张和善而笑意盈盈的脸庞背后,隐藏在熟悉的人突如其来的嗜血欲望。而且雅各比归根结底,把暴力追溯到了上帝创造人类,那个初始的象征性时刻,《圣经》中记载下来的第一桩谋杀:哥哥该隐杀死了弟弟亚伯。
但我总觉得雅各比的分析有些勉强。大胡子哲学家斯拉沃热·齐泽克则对暴力的思考又深入了一步。齐泽克把我们通常理解意义上的暴力称之为“主观暴力”,犯罪行为、恐怖事件、社会动荡以及国际纠纷等,这些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和感觉到它们存在。除此之外还有两种客观暴力更值得警醒:一种是借助于语言而存在的“符号”暴力;另外一种是系统暴力,即一种为了经济及政治的正常运行而导致的灾难性后果的暴力。这种对暴力的区分,大大拓展了暴力的研读语境。
至少在我的阅读印象中,雅各比的《杀戮欲》过于文学化,他梳理的西方文化中的杀戮场景只有一个象征性的结论,而他提供的论据缺乏一种直观而清晰的论证,而且他对杀戮与暴力的思考过于知识分子化—过于关注基督教和犹太人之间的宗教情怀,而对人类文明中其他杀戮形式缺乏清醒的认知。在我看来,二十世纪以来的杀戮与暴力,大都以乌托邦和幸福未来的名义,这样的政治性杀戮提供了一个未来的幸福愿景,以此激励同类相残。就连萨特这样的哲学家都会为暴力辩护。
我们总说暴力源于“文明的冲突”,所以平时总认为言说和沟通才是消除暴力的最好手段,不同的文明之间需要沟通,但是,齐泽克却敏锐地意识到,很可能事实正好相反:假如人类的暴力正是因为人类会说话呢?因为会说话,我们可以用话语构建各种形象,可以诋毁、撒谎、攻击别人。这就是一种符号的暴力。
暴力之间存在各种悖论,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把暴力看作是一种伤害,但是仍然无法驱逐暴力的存在,它就如同人类天性的一部分,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发。另外一种情况下,最为荒谬的是我们声称可以合法使用暴力,我们明明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暴力,但暴力始终伴随着人类的发展。说一部文明的历史同时也是一部暴力史,其实已经道明了“杀戮欲”的深层欲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