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烟波中的随想
2014-04-29刘晓静
一
这年正月初一。冬天即将过去,一个宁静的下午,我来到了东湖,寻觅我在这个季节想寻觅的东西。迎着微风,独自伫立在东湖的水岸,这满满一湖水,触手可及,在我的眼前一个劲地妩媚着,摇荡着,像身披绸缎的风情万种的女人。还不是早春,可有了早春的迹象和讯息。微风吹拂着湖水,浪头拍打得湖岸发出异常响亮的“啪啪”声,有时候轻,有时候激。拍打得激烈的时候,湖水就伸出了长舌舔过堤岸,浸淫了岸上的土石。细看,岸上的小草已萌出了新芽,正好吸吮湖水送上岸的滋养。所有在初春中苏醒的因素,也是因了这水的滋养吗?草告诉了我……
此刻,湖水的颜色极有层次,近处的湖水,是烟蓝色,再往远看去,湖面则是烟白色,仿佛是大自然放在我面前的一缸刚出甑的美酒,我完全可以将它掌控在手中,一饮而尽。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不喝酒,可我闻到了某种醉意。
越过水面,再向远处看去,湖水的尽头又幻化成画面了,像是云烟样的树林、点点的粉墙黛瓦和远山。那粉墙黛瓦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眼球。这是怎么造成的?是浪烟,是水面折射的奇迹?这梦幻般的粉墙黛瓦,一幅优美的中国山水画。我满眼里只有三种颜色——烟蓝、烟白、烟黑,粉墙黛瓦的基本三色,一个水中的村庄。
我就住在东湖边,与这水中幻境村庄为邻,我是一个有福的人。如果东湖愿意,我也是她水边的一个小小风景,一个小小装饰。
记得三年前的一个冬天,我也时常来到这里独享东湖的秀色。不过那个时候我对东湖的欣赏不是那么细致,一眼让人爱上她的是她阔大的气势和宽广无垠的水面。那是任何一个人都会怦然心动的瞬间征服。但是久了,你更爱她的细节,她的色彩和层次,她任何时候的美,不同的姿态。更为柔软的东西,接近梦境。如今,南方民居“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的景致几近消失。中国农村,在包产到户后,传统民居慢慢变得面目全非。一部分富起来的农民拆旧房、盖新房,建起了所谓的钢筋水泥楼房。灰色或土色的像火柴盒样的所谓楼房,在自然山水中显得丑陋不堪。传统民居与所谓新楼房处在同一片天地下,传统民居失去了原有的整体美,不再富于诗的韵律和画的意境……天人合一,以人为中心,崇尚自然,争取自然,借鉴和发挥自然的传统民居风格已丧失殆尽。“屋中有院,院中有树,树上有天,天上有月……”的传统格局不再,青砖黛瓦与绿树丛林相比照的诗情画意不再!新楼房从聚落选址、总体布局、室内外环境设计、陈设乃至取材及营造技术,不再充满中国民居天人合一的生态精神。新楼房对中国民居传统风格的抛弃,造成了自然与人的最后分离和对立。
可是,在东湖烟波中出现的粉墙黛瓦,让我的心又充满了希望。一切都会重现……
二
初二是立春。我倾心东湖的粉墙黛瓦——东湖梨园长天楼酒楼的正对面,我又忍不住来了。我的左手边是几近废弃的琉璃瓦人造景观“落霞水榭”,正对面就是磨山,左前侧就是那个我爱着的粉墙黛瓦的所在,右侧便是行吟阁、武汉大学所在的珞珈山脉,还有南望山,它们都是那么的多情——山与山相连,山与水相亲,山水相依,此情绵绵……
此刻是正午,太阳在头上,湖面被阳光照耀得白茫茫一片,白茫茫的湖水更显得迷离神奇。我将小马扎放在离湖水不到半米远的地方,人就坐在小马扎上,背后是一排粗大的水杉树林。据湖区的老人讲,水杉树已有40多年的树龄了,树干粗到一个成年人才能合抱,它们笔直的树干直插云霄,呈现出一派阳刚之气。苍老的水杉树的气根凸凸凹凹地裸露在地表上,有的树根粗如碗口,凸出地表,如一个个雕像。有地方将这些神奇的气根当佛膜拜。水杉树经冬枯黄的针叶密密匝匝地覆盖地上。这朴旧疙瘩的树根,毡子似的金黄落叶,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氛围。加上远处的粉墙黛瓦。坐在小马扎上,东湖变成了我白日梦的床榻,已经随着她的意境飞去。我与湖山对坐,相对无言。有浪轻拍,与我细语。我听不懂,又听懂了……
东湖,我精神的后花园。你让我的生命向远方提升,让我在现实中遭受的伤痛得到一丝抚慰。我无须独自背着行囊去西湖、天池、日月潭……因为有东湖就够了。我与她耳鬓厮磨,温情缠绵,近在咫尺,随时相伴,几无距离。
在我的眼前,磨山就像一个美人平躺在我的对面。还有环绕东湖的那仪态万方的珞珈山、南望山,无不让我心醉。有湖光、有山色、有房舍、有垂柳、有小船,这些古代文人描写过千万遍的景色,东湖都有了,她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其实粉墙黛瓦并不是市政为了设景而建,倒是无意为之的景观。就是这个无意为之的景反倒成了我眼中最美的景!楚城、楚市、楚天台、离骚碑、祝融观星、刘备郊天台、摩崖石刻等等文化景观,现如今,在我眼里,它们没有多少美感可言。我反而认为它们中的大多数是对东湖自然美的破坏。
我问一个老船翁,那个粉墙黛瓦的房子是个什么地方。他说那是天然浴场。哦,原来是天然浴场,是一个有实际功用的所在。看来为了设景而设的景反而成不了景,不为设景而建的建筑反而成了景。景在似景非景之间。这又是一个人间悖论啊。
庄子曰:“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抛弃智与巧,遵循自然的常理。看来,还是道家哲学的自然无为高明,只有自然无为方能成就人间大美。
三
正月初七。东湖梨园。阴天风细,淡烟笼湖,东湖有点落寞,游人寥寥。可能是春节假期结束了,青壮年都上班了吧。东湖长天楼酒楼旁的美食街上响着蒙古族奔放豪迈歌颂领袖毛泽东的歌曲,听着这些歌曲,人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那种红色的革命海洋里。“你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你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你唱……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敬祝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啊,让人恍兮惚兮。
我坐在马扎上,双脚踏着岸石。细风吹拂,湖面上漾起了细细碎碎的波纹。我遥听着另一个时代豪迈欢乐的歌曲,此刻,我喜欢的粉墙黛瓦、磨山、珞珈山、南望山都被沉沉的云雾遮挡了,隐身了。我好一阵茫然,却又听到我脚下响起了“咕噜咕噜啪啪、咕噜咕噜啪啪……”的声响。待我探下头来,细细观察我脚踏的那块岸石的下面,发现那岸石下面是一个洞穴。当风撩着湖水,湖水击打着湖岸时,便发出了这奇怪巨大的响声,并翻起和别处不一样的波浪。我就叫它“鼓浪石”吧。我好自得意啊,我发现了一处“鼓浪石”,这是他人发现不了的风景。它让我联想到了厦门的鼓浪屿。我就独自享受这“鼓浪石”发出的天籁吧。我从我的小包里拿出了笔和本,要写下我的所看所感所思。去年夏天,我的一个朋友就对我说,你应该拿着笔记本电脑到神农架或是天涯海角的某个地方,写你所想写,思你所想思……她是一个真爱我的朋友,真为我着想的朋友,对我是一种期望。
当我想着我的闺蜜朋友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来到了我的身边,她问她的爸爸:“这是什么呀?发出这样的声响?”我得意地告诉她:“这是鼓浪石!岸石下面是一个洞穴,是湖水击打湖岸时发出了声响。”她为了探个究竟,也如我一样将头探进了湖面,观看那个洞穴。他们一家三口也感到很新奇,观赏了半天才离开,又去探访东湖其他的美景去了。谁也不会像我这么固执,盯着一个地方不放。他们走后,我就在想,他们之所以能发现这个“鼓浪石”,并对之产生好奇心,并不是出自他们的慧眼或是慧心,而是由于有我坐在“鼓浪石”上。他们发现了我,然后才发现了“鼓浪石”。因为我坐在上面探究,这样无意吸引了别人的目光,加上石头洞里的响声,他们才对此产生了好奇。大多数人只有从众心理,对大自然是麻木迟钝的。热爱自然,必须要有一颗敏感细腻的心。
东湖本身的命运也如同这“鼓浪石”么?东湖被一些所谓专家说成是“很有说头,少有看头,没有玩头”。这些专家是在用世俗的眼光评价东湖。真有点俗不可耐了。其实东湖自有识她的人!毛泽东曾说:“东湖比西湖好”,“东湖真好”。武汉东湖客舍,是诗人毛泽东生前除中南海以外,居住时间最长、接见外宾最多的地方。1956年5月,毛泽东在武汉畅游长江,随后以豪迈的气概写就了不朽的诗篇——《水调歌头·游泳》:“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毛泽东在武汉第一次畅游长江就住在东湖客舍甲所,以后平均每年都要来这里两次,少则十天半月,长则近半年。1960年以后,毛泽东常住东湖客舍别墅,即东湖宾馆梅岭一号。梅岭一号成为毛泽东在武汉主持中央会议、处理国家大事、接见外国元首和友人的“办公地”。我身后的长天楼酒楼,也因毛泽东的光顾而熠熠生辉。毛泽东曾26次来长天楼酒楼休闲、娱乐、品茶。1958年12月6日,毛泽东主席曾在长天楼宴请朝鲜首相金日成及政府代表团。至今,长天楼酒楼的门廊内还悬挂着当年毛泽东和金日成举杯饮酒的巨幅照片。看着照片有恍若隔世之感。人们不禁会感叹时间的无情。
毛泽东是迷恋东湖的。
东湖水面面积达33平方公里,是杭州西湖的6倍多。东湖因为面积大,常年呈现一种“云渺渺,水茫茫”的容姿。其实,北宋词人苏轼的诗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也同样适于描写东湖。近年来,武汉市政府想在东湖发展文化旅游,挖掘东湖的文化资源,想要在东湖设立人文景点。其实我觉得,东湖仅以她的素颜就可以“倾国倾城”,无须用什么文化来浓妆艳抹。用人造的趣味不高的所谓文化来装扮她,只会把她搞得恶俗不堪。东湖曾经得到过一代伟人毛泽东的青睐。这,难道不是东湖最大的文化吗?我认为东湖管理者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在东湖边种上一片竹,种上一片梅,种上一片松,种上一片桃……用“自然”来装扮自然可能是美化东湖的佳途,任何不合宜的“人工”的东西都会让东湖花容失色。我希望在东湖处处能看到“小园东,花共柳”的美景。湖光大风景簇拥着无数小小的自然风景,走进东湖,让人感觉如同走进了传说中的“桃花源”,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责任编辑 张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