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自古嘉永
2014-04-29郭梅
第一次听说永嘉,似乎还是在学龄前吧。那个时候,父亲经常出差,于是,小小的我听熟了上海、宁波、丽水等省内外地名,其中就有永嘉。只是,已经想不起来当年父亲从永嘉回杭,给我和弟弟带了什么好吃的。
一直很喜欢这个清远宁谧仿佛带着六朝烟水迷离之气但又丝毫不颓唐萎靡的地名,心里总是没来由地认定了,那个地方,一定是真正得一“嘉”字的——不仅仅因为那里是南戏的发祥地,有我熟悉和喜欢的永昆,还有不少让我心向往之的古戏台——虽然,身为浙江人,我却直到从教多年以后,才第一次有机会踏上永嘉的土地,而且来去匆匆。三天的逗留,除了完成一门课程的教学以外,印象最深的,是永嘉的人情之美。
一
永嘉忆,最忆是碇步。
我第二次到永嘉,才真正有了与永嘉山水的亲密接触。
每天清晨,和新朋旧友一起从梦江大酒店出发,惬意地任楠溪江的山水和村庄将我柔柔地拥入怀中。
新秋。
山清,水秀。
鸟语,花艳。
风朗,气清。
天淡,云闲。
不必想身在何处,亦不必问今夕何夕,呼吸着仿佛染有青草味的空气,唯觉在在熨帖、在在宁馨,连随手套上的一角红裙也无比地自在妥帖着,便放松了身体,放纵了灵魂,兀自沉湎于与这山这水这泉这溪的缠绵之中。
不知不觉间,同行的文友都看不见了,想必他们也都乐与山风碧泉共舞吧,那溪涧清流也似乎格外地潺潺起来,周遭静谧得可以听见微风轻吻我散落的发梢的声音。不禁闲闲地想,怪不得当年康乐公会在此成为这山这水的素心之人,也成就了他自己山水诗鼻祖的地位。
独自漫步小道,时不时地还停下来仔细看路边的游览说明。虽然,我对地质等方面的专有名词颇为陌生,看了也记不住,但可以肯定的是文从字顺,至少我这个中文系的老教书匠没能发现错别字,感觉端的好到十分——国内景区的介绍文字错讹百出似已成惯例,而永嘉的景区基本未染此通病,足见其底蕴之深,文风之盛,惠及当下。
山重水复,兜兜转转间,一条较宽的溪流蓦地横在眼前,抬眼望去,只见同行人大都已在对岸三三两两地闲散着。怎么过去呢?只见水流中间整齐地排列着一个个长方形的小小石墩,组成一座美丽的“断桥”,联通此岸和彼岸。溪水清澈,冲过石墩处激起一线雪白的小浪花,伴着小溪的欢唱,煞是可爱。我略略提起裙摆,跨上石墩,可步至中流便踌躇起来——水流有点儿大,不惯乡居的我竟然有些怯意。
“别怕,来,我拉着你。”一只温软的手及时伸了过来,带我安全抵达对岸。抬眼一看,笑意温婉,是永嘉电视台的晓青,我刚刚认下的永嘉妹妹——众人都道我和她有七分相像,私心里真是欢喜得紧。这之后,每逢“断桥”,晓青都紧紧护着我,我俩手拉手渡河过溪。不知怎的,我突然回想起第一次到永嘉的时候,闲聊中我随便提了下平时好饮茶,回程时便获赠了一盒此地特产乌牛早——永嘉人情之厚民风之淳,深铭心田。
一路上,晓青和我絮絮叨叨的,相谈甚欢。她告诉我,我眼中的“断桥”原来应该呼之为“碇步”,她还专门做过一期关于碇步的专题节目呢——
碇步,又称石碇步或水碇步,俗称碇步桥,是一种坚固实用、省时省力的简易桥梁,学术上称之为堤梁桥,是桥梁的原始形态。浙南山区雨水丰沛溪流众多,但往往水面较宽而水流并不深也不算湍急,汛期亦短,为其建造正式的桥梁费用太高亦无必要,或者也缺乏造桥的资金。于是人们便因地制宜,将蛮石一块块均匀地间隔着,从此岸铺排到彼岸,成为堤梁式的“碇步”,冬天出门就不必脱鞋蹚过冰冷的溪水了,非常实用,既富地域特色,又足显聪明智慧。旧时,砍柴挑货、赶集进城、访亲问友、娶妻嫁女、新媳妇回娘家、读书郎上学堂,甚至举子赶考官员赴任,山村里大大小小与外界的任何一丝联系,无不依赖于这普普通通貌不惊人的碇步。据说,当年大导演谢晋先生到浙南取外景的时候,对碇步赞不绝口,又见它很像钢琴上的一个个音符,便随口呼之曰“琴桥”,从此,碇步便多了一个美丽雅致的别称。
和一般的桥梁相比,碇步很低,低得不会崩塌,石材一般也不会朽蚀,若非被洪水冲毁,它将永存世间;碇步的材料很简单,简单得只有一种,那就是溪滩上的蛮石;石齿之间的间隔尺度也只有一种,那就是来往行人的脚步间距。据说,最早的碇步出现于唐代,可以说,千余年来,碇步就这样默默静卧在浙南清澈的溪流之中,任流水轻轻漫过宋元明清,任顶上云卷云舒,看惯了兴废更替,也经惯了风云变幻,更印下了无数行旅的匆匆步履。碇步,是沧桑的书卷、历史的见证,更是平常烟火人家不可或缺的老友故人。
只要亲自走一走,就会知道雅称琴桥的碇步,其实有些类似于独木桥。换言之,过碇步和过独木桥相仿,胆小如我的女子难免心生惊怕,而且只容单向通行,很难在中间交会。不过,这难不倒淳朴聪明的古人,晓青告诉我,我走过的碇步都是现在景区新建的,主要用于旅游,并非山民实用的碇步,所以很少设置供来往行人交会避让的子碇。其实,一般人流量较大的碇步都会隔一段就设置子碇,创造出在中流回旋交会的空间。而且,为了易于辨认,子碇的石材颜色有时候还往往故意选择得和主碇不同。在更为繁华的地段,则干脆就设置两排碇步,正如同我们现在熟悉的双向车道。更值得强调的是,过碇步也有约定俗成的“交通规则”,那就是少让老、男让女、空手的让负重的,体现了永嘉淳朴的民风和文明程度。“是啊,是啊,还说明永嘉不仅古风犹存,永嘉的男人还很有绅士风度哦。”我打断晓青,戏谑道。于是,我俩相视而笑。
晓青还告诉我,在楠溪江,凡有溪水处必有碇步——各式各样的碇步。据不完全统计,全县大大小小的碇步桥约有200多条,短的10多齿,长的200多齿,其中最早的是清道光年间修建的巽宅镇小溪村的小溪碇步,至今仍在正常使用。而永嘉最负盛名的东皋碇步则位于鹤盛镇东皋村前溪,它始建于清咸丰三年(1853),宣统三年(1911)曾被毁,后又重建。这条碇步乃南北走向,全长126.8米,共216齿,齿间距0.65米,每齿两侧均用抱石斜撑,且每隔六七齿就在旁边增设一碇,以便行人交会。最值得注意的是,其南侧开有一个约2米宽的缺口,上铺可活动的木板,行人可在木板上通行,而翻起木板,则可让船只通过,设计十分巧妙,这就是永嘉人口中的“船额”。据该村年届耄耋的周八八大爷说,祖先将东皋碇步设为211齿加旁边的5齿,共216齿,是有讲究的——211数字相加是双圆,而旁边的5齿则代表金木水火土,反映了朴素的五行理念和祈望吉利平安的思想。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经济的发展,碇步越来越跟不上当代生活的步伐了。约四十年前,1975年的冬天,该村集资建造水泥桥,一年后竣工通车,于是这条东皋人曾经不可或缺的碇步就逐渐被冷落了。不过,去田间劳作的村民仍然更乐意走这座古朴的碇步桥,老人们对它的感情也始终不曾淡去。
另外,原花坦乡东村的村头村尾也均有一条长达100多米的碇步,前些年富裕起来的东村人在原址各建造了一座大桥,东村碇步就和东皋碇步一样自然而然地越来越荒凉了。顺着源头溪往下走的蟾溪村也有一条同样命运的碇步。传说陈岙村神童太保石在和蟾溪村“姜师娘殿”里的姜师娘斗法时,被黄龙甩撞到岸边的悬崖上,不幸亡故,其遗体被水冲到蟾溪村前,挂在碇步的石齿间。后来,这条碇步被洪水冲毁,只有挂过太保石的三四齿完好无损。当地村民金建东说,好在后来有太保石的庇护,重修的碇步才一直保存完好,到现在还忠心耿耿地为大家服务。只不过,现在正式的桥梁多了,开机动车的人也越来越多了,简单原始的碇步终究无法逃脱逐渐被废弃的命运。
毋庸讳言,在楠溪江,这样的碇步,还有很多、很多……
“不过,我们刚才走过的石桅岩的碇步,不就是富有青春活力么!”听晓青说得感伤,我微笑着替她排解低落的心绪——其实,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从来都需要付出失去优雅的代价,更准确地说,是一种优雅被另一种优雅所替代。比如,毛笔和纸张的发明使竹简刻刀成为历史,而电脑的普及则令作家们的手稿越来越珍贵,读书人也难免在纸质书的优雅手感和电子稿的种种便捷之间艰难摇摆;最后,往往是缺乏书香不够优雅的电子书胜出——不必说一个U盘就装下了大半个图书馆,就连十余年前我当宝贝似的收入囊中的四库全书光盘,都已被当成“藏品”闲置在阁楼许久了。留下的,大概只有每天阅读的习惯,和对枕边书在内容之外品相的刻意追求。交通方面自然亦不例外。不必说淳朴优雅的碇步渐渐成为历史的陈迹,便是正式的古代桥梁也早已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君不见,许多造型优美依然坚固且不曾失去实用性的石拱桥也被更为适合现当代交通要求的现代化桥梁所取代了么!比如,湖州双林古镇镇北有三座始建于元明的古桥万元桥、化成桥和万魁桥,均为三孔薄墩薄拱实腹石拱桥,虽然现在仍可使用,但为了保护它们,政府专门另辟河道通航,以避免越来越高的来往船只对古桥的破坏。在它们身旁,还建了水泥的平桥供机动车通行。三桥体量相当,造型基本一致,左右相邻,协调美观,具有独特的景观艺术价值,是浙北水乡重要的古代石拱桥。时代的车轮飞转,三桥美丽的身影在老人们的喟叹声里渐渐淡出交通界,但却似乎于不经意间开始在旅游界唱起了主角,每年都不乏慕名而往的游客,百度一下,也很容易找到双林三桥自助、自驾游的攻略。而具备浓郁浙南风情的碇步,也自然而然不再是人们出行的必经之路,但也同样在旅游区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不少有识之士充分认识到碇步的审美价值,有意在景区设计了各式各样的碇步。比如,晓青带我走过的那条70多米长的石桅岩碇步便深受游客的喜爱,不仅纷纷从各种角度与之合影,自然也少不了在那上面快乐地走上一回两回。还有,在尚未完全建成的永嘉书院里,也有碇步的优雅身姿……
而且,值得强调的是,其实古人早就充分认识到了碇步独特的审美价值,在园林的设计建造中巧妙地将其结合进去。在苏杭的著名园林里,随处可见碇步,只不过游客往往并不知其“碇步”之名而已。记得多年以前有部以杭州为故事背景,由笑星韩非主演的电视剧,其中一个情节就是韩非饰演的人物根据印着公园里的碇步照片的明信片破解了女主角设的谜局——约会地点:“断桥”!也许,儿时的记忆特别深刻吧,这部电视剧其实也许乏善可陈,如今我在电视剧史的专著里不曾找到对它的评述,连剧名也没有记录,但这个细节却端的印象深刻清晰,故而在永嘉第一次见到碇步时我竟不假思索地呼之曰“断桥”。
回杭后,将晓青所赠的节目碟片塞进光驱,屏幕上显现出她撰写的片头字幕:“也许,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是,真的有那么一天,碇 步会从人们的视野里彻底消失,它那优雅的身躯只残留在老人的记忆中。而我们的后代子孙们,也只能从一些老照片上认识碇步了……还有,旋律轻快流畅的永嘉民歌《过碇步》:”
楠溪江水长又长,出门最怕西坑上。
十八条碇步路难行啊,东皋碇步算最长。
乘船走冇番钱,坐抬兜冇铜钱……
一步步慢慢走,跋过船额喜洋洋。
哎来喳……
于是,虽然明知碇步兀自在园林里无言地散淡着优雅着诗意着低调着,但依然不免有些怅然,也更懂得了土生土长的永嘉人如晓青,他们对碇步那欲说还休的沧桑情怀。
二
永嘉忆,再忆……
是当年担盐客必经的岩头村丽水湖畔丽水街上的青色蛮石?是肉质坚实鲜香可口的炊虾皮?是树色苍苍的苍坡古村?是古朴实用的古戏台,还是香火甚旺的大若岩陶公洞,抑或规模宏大的人工洞穴景区龙瀑仙洞?还有,内容丰富、十分专业的红蜻蜓鞋文化博物馆?……
回杭后不久,菲特访浙,温州顿成重灾区。我一边牵记着永嘉的嘉山秀水,一边仔细翻阅获赠的几套永嘉文化丛书。翻得最勤的,是《景点民间故事卷》和《山水田园诗卷》。和许多人文荟萃的地方一样,永嘉民间故事的主角,除了帝王将相神仙鬼怪,还有当地的文化名人,如宋代著名政治家、诗人王十朋是永嘉邻县乐清人,他不仅是东瓯名剧《荆钗记》里忠于爱情的好男人,也成为民间口耳相传的传奇人物,忠贞、智慧、刚正不阿、无往不胜,又不乏幽默,甚至有些慧黠不羁,既可敬,更可爱,让以戏曲为业的笔者不由得嘴角挂上了会心的微笑。
历史上的王十朋少有文名,十九岁就写出了“北斗城池增王气,东瓯山水发清辉”的名句。他喜欢题咏陶渊明、雁荡山和天下名刹,笔端常带禅意,在以理趣见胜的宋代诗坛他虽非苏轼、陆游这样的重量级诗翁,但亦独树一帜。王十朋素有忧世拯民的远大志向,但朝廷腐败,科场黑暗,直到奸相秦桧死后才有机会考中进士,而且是那一科的状元公!不过,那一年他已经四十有六,快到知天命之年,早就可以自称老夫了,哪里是《荆钗记》里那位新婚不久便高中状元的少年郎君呢!戏里的王十朋,不仅忠君爱国,才华横溢,对爱妻钱玉莲更是始终如一,情深拳拳,玉莲“死”后多年都不曾续弦,难怪剧作家也要敬他情深意重怜他鳏居寂寞,最终安排他和玉莲重逢了——其实,在生活中,像剧中的王十朋和钱玉莲这样互相以为对方已不在人世的夫妻,能重新聚首白头到老的几率,是无限接近于零的。于是,当红氍毹上一对历尽生死磨难的好夫妻重圆的那一刻,台下的观众无不热泪盈眶,舒心舒意。尤其是女观众,难免对玉莲既怜又羡——怜的是她红颜薄命婚姻多舛,羡的是她意定情坚终有报偿,等待她的,是夫婿王十朋一模一样的意定情坚!如此德才兼备誓不负盟的好丈夫着实难得,宋代少见,如今更是稀有。
作为才子,王十朋给人印象最深的事迹,可能就是他题温州江心屿江心寺的那副对联了:
云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
潮长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此联采用叠字、谐音、顶针等修辞手法,充分利用汉字一字多音、一字多义的特点,用“朝”和“长”这两个多音多义字的巧妙组合,形象生动地描绘出瓯江的雄浑气象和江心屿的孤屿竦峙。天上的云彩时集时散,浩荡的瓯江潮常涨常消,这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自然现象通过字、音的巧妙组合,被简明扼要地点厾出来,端的别有意蕴,堪可玩味,亦与江心屿的其他楹联相辅相成。比如,同治年间永嘉举人陈寿宸撰写的一联形象地表现了江心屿的风景特征和人文古迹:
四面烟波,几疑蓬岛移来,金山飞到;
一龛香火,剩有蜀僧胜迹,宋跸遗踪。
王十朋的诗词作品如今罕有人知。在永嘉杨大力先生编选的《山水田园诗卷》里,我读到了一首他的七绝《舟中作》,淳厚隽永,素朴清嘉:
竟日舟行无一家,无边眼界只芦花。
花中知有雁多少?为我传书到永嘉。
这首绝句应该写于王十朋坐船回家乡的路上。水路荒僻,只听得橹声欸乃,却看不见一户人家,触目所及,是无边无际的芦花。诗人不禁猜想,芦花丛中应该有很多大雁吧,能不能先为我送个信儿去永嘉老家呀?旅途孤寂,两岸萧瑟,勾起诗人无端的愁绪和对旅行目的地越来越急切的向往——那里,是永嘉;那里,有美食、有美酒、有繁华人烟,更有与至爱亲朋执手相看的泪眼婆娑、会心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秋夜,一灯荧然,斜倚床头,静静品读《山水田园诗卷》,更让我会心而惊喜的,是永嘉的才女。
“桕叶初红野色荒,天边归雁两三行。一声唤起愁人梦,镜里秋风鬓有霜。”这首《秋闺》出自明代永嘉女子刘氏之手,其笔下寥落的秋景色泽鲜丽色调苍凉,雁声嘹厉雁影苍茫,秋风起处青鬓染霜,思妇心头的秋意一阵紧似一阵,让数百年后的笔者于秋夜读之,亦不由得顿觉秋风秋雨愁煞人,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思妇悲秋是习见的文学母题,从《诗经》开始便历见题咏,女子自握彤管抒写独守空闺的寂寞孤凄也是女性文学史一脉相承的传统。这首七言绝句写的应是作者刘氏本人的真情实感,意象安排疏密有致,如一幅写意小品,雅淡而沉郁,更兼声色相辅、动静结合,宜于吟咏,如放在唐宋闺秀的集子之中,亦当无愧色矣。
有悲秋,便有惜春。明代永嘉人胡岱的妻子徐氏有一首五绝,题为《春夜》:
凉月转楼西,空庭景自凄。
不成蝴蝶梦,厌煞子规啼。
也是独守空闺,也是思妇不寐,眼睁睁只见月儿西沉东方渐白,春宵寂寞有谁知?一个“空”字,写尽了女主人公心头的无比恓惶。即便是想做个团圆梦稍稍安慰下自己也不容易,那子规的鸣叫声生生将人惊醒!显然,徐氏的结穴是 了唐人金昌绪那首著名的《春怨》:“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韵脚和立意均相仿佛,但徐氏是思妇自写闺怨,比男性诗人的“代言”,则自有更胜一筹之处。
《山水田园诗卷》收录的最后一位永嘉女诗人是清代潘福纶的妻子张凤慧,她有《七夕》《寄外子》二首传世。其中,《七夕》是借牛郎织女的故事表达自己的爱情观,立意虽无甚新奇,但构思锐新,颇具慧思:
万古良缘岂偶然,偏教别恨到神仙。
阿侬若也生天上,定与黄姑让聘钱。
诗中的黄姑就是牵牛星。女诗人竟然表示,假如她生在天上为天孙,也要和牛郎结成夫妇,你侬我侬双宿双飞!读来令人莞尔。
和女性文学史上的绝大多数扫眉才子一样,永嘉才女的资料也往往只有片言只语,甚至连完整的姓名也无可考证。比如刘氏和徐氏均有姓无名,刘氏连夫姓都已无考。而清代的张凤慧留下的资料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她们仨和中国古代女性文学史上的所有才女一样,在那个女性的天空低低的,低得很难自由呼吸更难自在歌唱的年代里,挣扎着用文字记录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用诗歌描摹她们眼中的那个时代那个世界,叙述她们内心真实的欢乐与悲愁、失意与得意、理想与希冀。虽然,她们的世界相对于男性文人显得过于狭窄,她们的文字展示的厚度与广度有限,她们的艺术手法也往往偏于纤巧单薄,但重要的是她们不曾放弃,她们,始终在努力!就是她们,和蔡文姬、鱼玄机、李清照、管道昇、黄峨、吴藻、秋瑾等著名才女一起,构成了我国古代女性文学的灿烂星空。虽然,那片星空常常是出奇寂寞的,但是,无论是名满天下的易安夫人,还是孤守秋闺默默无闻的永嘉刘氏,都以文学为知己,呕心沥血煮字疗饥,在成就了自己的同时,也于无言中润泽了后世文艺女性的心田和笔尖。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永嘉女人更加美且慧,不仅坐拥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事业有成内心充实,还拥有最俗常也最难得的幸福家庭。比如,娇小的晓青妹妹融美丽温婉和果决干练于一身,笔耕不辍美文不断,她做的“楠溪风”节目更是深受专家好评和观众喜爱。我们在永嘉的那几天,她不顾脚踝受伤必须静养,全程陪同,坚持到底。在她身上,看不到一般美人的娇气和肤浅,眉宇间倒是有股子让人感佩的韧劲和坚忍。还有女画家刘志,清俊典丽,温雅知性,我与她亦是一见如故——知识女性,人到中年,四目相对,不须相交一言,便可互许知音。休息时,刘志拿出手机给我们看她画展的众多作品,山岚迷离、烟云满纸,在那份清隽大气的背后,我看到的不仅仅是她的成功,更是几十载的寂寞坚守——我始终认为,一个女人,无论天赋怎样的才华,在成就自己的路上,都比男人更需要坚持、坚守和坚韧。可以说,在永嘉才女刘志身上,我又一次为自己的这个观点找到了最好的注脚。
离开永嘉前,主人要求我们每个人都给永嘉写一句话。笨拙如我,马上想到的是王十朋面对雁荡山的那份惶恐——他对雁荡山言道:“愧无文字助庄严”。而小女子则实实在在愧无文字绘永嘉,私心里,还是认定了这个地方是真正得一“嘉”字的——嘉,美也,善也。永嘉山美水美人美,清嘉涵永,嘉祉永永。
永嘉,自古嘉永。
责任编辑 张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