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金的诗（组诗）

不接地气的人

我还歌颂那些不接地气的人

他们生来就要远行

去别处寻找家园

他们靠星斗来确定方向

他们的根扎在想象的天边

对于他们

生命是曲折的旅程

每一站都是新的开始

他们知道自己最终将在路上 消失

但他们活着就要与死亡同行

就要把一条路走到底

虽然他们并不清楚

自己的足迹

将改变谁的地图

理想的生活

多么向往无所事事的日子

早上睡个懒觉

然后去星巴克看看报纸

和朋友闲聊，开开玩笑

每天都不用忙着去上班

不必看老板和顾客的脸色

尽管别人说我太懒

光待在家里吃软饭

我常问自己：

为什么男人必须作顶梁柱

——在外面拼搏

在家里还得伺候孩子

满足老婆？

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

为什么要传宗接代？

为什么不能轻松地活着

孤零地死去？

然而，夜里我常听见

另一个声音反驳说：

舒舒服服的生活根本没有意义

你来到人世

就是要挣扎出另一个自己

误解

那就让误解蔓延吧

这是是非非恰恰证明

你多么与众不同

世界上许多事情越解释越混乱

还是让沉默和劳作来为你争辩

你不必广交朋友

不必热恋悦心的女人

不必分享欢聚的好酒

因为你拥有圆满的孤独

甘愿默默地离去

遥远的雷声会给你送来纯净

的惊喜

天上的鸟群会教你另一种智慧

你的心灵将生出翅膀

你的语言里将没有这些词汇：

边界、哀怨、畏怯、崩溃……

在书店

瞧，这一架架书都是成功学

教授五花八门的策略

仿佛每一个成功

都有见不得人的诀窍

都由幸运之手暗中推动

告诉你一个秘密：

条条捷径

最终都通向失败

要把一件事做得最好

办法只有一个

就是选择最难的途径

别再寻找

那些攻略和窍门了

你得活在另一个空间

不适应

你常常告诉孩子们：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既然改变不了它

就得学会适应”

这是什么逻辑？

为了苟活，宁愿萎缩——

白天看不清太阳

眼睛就该接受昏暗

驱不散这满天雾霾

就该让肺委屈地呼吸

掺假食品泛滥

胃就得更能消化

反正大家同样地活着

长此以往

人类将一代不如一代

退化成野兽

最终变成植物

变成石头

进步都从不适应开始——

人们改变环境，使它适应自己

收起你那套处世哲学吧

还是让孩子们学会不适应

责任编辑 师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