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遇
2014-04-29黄翮
乌鸦
雨后的小镇,地上落着一张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纸牌。
这个人稀的小镇上刚经历过一场小雨,水汽在蒸发,随微风蔓延,形成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光在雾的折射下在分解、渐变,光影仿佛间已然变色,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七种神奇的色彩相互交叠,映满了镇上所有的人家。温度还在升高,地面上的积水越变越少,空气中弥漫着青绿色植物的香气。
小镇建筑风格靓丽清新、别具一格,既有日式的古朴、宁静,又含有欧洲的高贵典雅。一户人家门前摆着个水缸,里面都快被水蓄满,马上就会溢出来。可是水滴依然从房檐上的排水口肆意滴下,滴答、滴答,激起水面上一层层波纹,像个任性的小孩儿,全然不顾水缸的尴尬境地。水就要漫出来了,突然,一只乌鸦落在水缸的边沿,它好像很口渴的样子,用长喙扎进水中,贪婪地吸吮着来自大自然的恩惠。此刻,它该感到庆幸,不用像它的祖先一样要一次次衔着石子才能喝到那半瓶水,它甚至不用低头,就能感受到清凉的雨水在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脚趾。
水平面稍稍下降了,暂时没有溢出的危险,而那只乌鸦也喝得很饱,此时它感到很满足,在房檐的阴凉下安心地休憩,时不时张开双翅伸个懒腰,并用尖嘴梳理它那稍显杂乱的羽毛,并不时地瞟向地面上的那张纸牌。
一阵清风拂过,薄雾渐渐散了。不知从哪里,传出了轻微的响声,“咚、咚”。刚才还在张牙舞爪的乌鸦突然静了下来,翅膀半张着,双腿绷直,一副待命起飞的样子。声音越来越大,乌鸦愈加紧张,有些不知所措,它似乎屏住了呼吸,头部在不停转动,眼珠四处张望,一味地探寻那声音的来源。危险在逼近,如果声音还不消失的话,乌鸦也只能离开它的这片“乌托邦”。于是它开始了祈祷,跳起鸟类独有的舞步,那么神秘,那么有趣。
不过,一切都是无用功,缸里的水泛起了波纹,风吹得比刚才更加急促,这都预示着那个响声并没有远离,而是越来越近。乌鸦变得无助了,迷茫了,于是崩溃了,它再也受不了这种声音,下定决心舍弃了这片净土,拍拍翅膀,飞走了。
几分钟后,那个声音的来源来到了水缸旁边——原来是一个男孩子,一边走,一边拍着球,“咚、咚”地响着。他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青春洋溢,那么的富有活力。他迈过了那张纸牌,用双手捧起水缸里的水,轻轻地甩在了脸上,舒了口气。
纸牌被风翻过,它的数字已被水浸得模糊,上面的一行字却很清楚——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见一只乌鸦,珍视它,你就会得到一次追逐自由的机会。
纸牌吹得竖立起来,望着正远去的少年。
可是,阳光、绿树、小镇、水缸、少年和一只正在飞翔的乌鸦,就这样构成了世界上最温暖、最绮丽的一幅画面。
涅槃
弯月,映在空中,灰色的浮云将整片天空徐徐托起,也托起了月和星,而浮云埋藏的,是一片灰暗色的树林,树林里的树木高矮相交、错落有致,树叶随着阵风摆向同一个方向,发出同频率的“哗啦啦”的响声。风吹走浮云,吹出了云海的空隙,月亮抓住了时机,望了望埋藏于云海下的那片森林。一切只若初见,月光洒在每一片向月招手的树叶上,是那么柔美。叶脉中流淌的绿色血液仿佛被瞬间蒸发,形成的莹润光芒把叶子包裹起来,这是生命的起源。它们就在眼前涌动着、释放着、蔓延着,在那片神圣的月光下,不再沉默。
风似乎变大了,一片树叶终于承受不了这压力而停止了舞蹈,它被迫飘离了母体,飘向了黑暗的深处。月亮仿佛听见那片树叶的哀号,它透过穿梭的云海拼命地找寻着那离开母亲的游子,照亮了曾经的黑暗与孤独。月光快速地流过每一处黑暗的角落,但是仍然找不到那片小树叶的踪影。而这时风停止了它的狂躁——它永远不会理解月的焦急,即便是月最需要它的时刻,它永远为自己而活。风停了,浮云又连成了海。云下回归成一片黑暗。不,并不是完全的黑暗,有一道幽暗的蓝色光芒从树海的中心透射开来,直刺向天空中暗色的浮云。月被云遮住了,光从何来?——是一片湖,湖水湛蓝、清澈,环湖三面围着寂静而高耸的丘陵,只一面是相对平坦的湖岸,站在这里,就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整座湖面的景象,也能寻找到月光千辛万苦也无法预知的答案——那一片小树叶正飘在湖面的上空,飘洒着,自由着,不带一点离愁与哀伤,只是在那里闲散地嬉戏。它把自己完整地交付于天地,从之而生,从之而灭,直到树叶累了,缓缓降落,从“飘在”变成了“漂在”湖面,漾起湖面丝丝波澜。它并不孤单,因为湖面上飘洒着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叶子,安详地徜徉。这些已经死去的叶子幻化成一道道蓝色的光芒,将这一泓清澈的湖水染成它们的颜色,这是它们的语言,它们的倾诉,它们要让光芒刺穿云海,感谢月亮的好心肠。
“沙沙”的脚步声打破了自然的寂静,湖边的森林也似乎泛起某种变化。身着劲装的异族少年走过湖边,他没有沿着低矮的湖岸顺延而行,而是在一边高耸的丘陵艰难穿越。也许是不小心,他腰间的斧头突然滑落,蹭带着湖边的泥土落入水中。少年似乎并不着急,只是向斧头落水的方向瞧上一眼便继续前行。但奇怪的是,湖面的蓝光消失了,可以说,森林中的所有光芒都消失了,就在斧头落水之后。现在的森林如同死寂,只剩那浓密的浮云像一块幕布遮住天空。一切光芒都消失了,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一切生命都消失了,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真的会消失么?不会的,只要有希望的存在。
破晓的阳光划破了天空,熔化掉腐烂的乌云,重新照亮了这片本已消失的树林。当阳光洒在那泓静湖时,神奇的景象产生了:阳光照在湖底的斧头上,斧头熔为了一团金色;阳光照在湖中的朽木里,朽木化成一团褐色;阳光照在湖水中,叶子的力量重新点燃,湖水又变成了蓝色;阳光照在泥土中,泥土化成了黄色;而阳光自己则变成了红色,火焰的那种红色。金、褐、蓝、红、黄,五色光芒在水中相互争斗、相互纠缠、相互平衡。金之斧头为它作骨,褐之朽木为它成翼,黄之泥土形成双足,蓝色之水赋予之生命,红色火焰成为它的气息。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湖水沸腾了,凤凰展翅,一飞冲天。
远处的少年还在行走,他听到了凤凰的鸣叫,驻足回看,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终于明白了,凤凰属火,但是凤凰出于水。
落尘
奇怪的天气降临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不知怎么的,天空布满了尘埃——这并不是那种北京每年都会有的沙尘暴——细碎黄沙铺天盖地的末世景象。这里的尘埃是灰色的,就是普普通通的那种灰,街上到处都能看到的灰色汽车的那种灰,介于白与黑之间的那种灰。这些细碎的微粒结伴而来,悠然从天而降,渐渐堆积起来,积得够厚了,便顺从地沿着最高处的电线杆边沿飘落在旁边泊车的顶上,又顺势从车顶被挤到了下面的井盖里,伴着地下的潺潺水流游向不知名的去处。
阵风吹过,扬起了许多蛰伏多时的尘埃,它们毫不费力地摆脱着地心引力冲上天空、冲上云霄,吞噬着那些还未被侵扰的世界。感觉就像一个人在一间荒芜已久、摇摇欲坠的屋子里打了个喷嚏,溅起了许多灰尘。而这些淘气的小东西钻入了那个人的鼻孔,又激起了一连串的激烈反应,“阿嚏”、“阿嚏”,灰尘越来越多久久不愿落下,即便落下了,喷嚏也反反复复,朦朦胧胧。尘埃就是那样地飘着、飘着,肆意凝结着空气中的水分,吸够了,便在天空绽放出灰色的花朵,如絮,如雪,标记在城市的每个街道、每个边角。
这是世界末日么?或只是上帝开的一个小玩笑——看惯了艳俗的多彩,而涂抹上灰白,让这个世界变得清晰一些。
这个有趣的想法在少年脑海中只停留了一瞬便即空白,他也无法弄清上帝究竟在想什么。他似是落寞,穿着一件已经被灰尘掩埋到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斗篷低头前行,就是那样默默地、静静地走着,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地走着,认真砌好每一个落在身后的足迹——即便它们很快会被吹散,而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
少年虽然低着头,努力地把脸躲在斗篷里,尽可能地把那些肮脏的灰尘阻隔在外,但是灰尘岂能会人意,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它们就会像狗仔队一样毫不保留地观光拜访,无趣了,便自由地离开,不受尘世道德的一丝束缚。灰尘冲进了少年的斗篷里,冲击着他的脸颊。少年的脸洁白而纯净,置在尘埃中,便折射出神圣洁白的光晕。在灰尘眼里,他只是一个带罪羔羊,少年的挣扎只能激起它们更强烈的侵略欲望,让它们越积越快,越积越多。终于,洁白的光晕渐隐,而后没入黑暗。
少年的陨落,仿佛斩断了世上最后一丝生机。
狂风骤起,在街道上怒啸,在角落里怒啸,在天空中怒啸。灰尘被风吹成像丝一样的白线,冲落在少年的身上,他依然一动也不动,任凭尘埃陨落,堆积得越来越多。狂风中,尘埃如丝落在他的身上,在灯光的照耀下,少年就如同那徜徉于银河的渡船安详飘逸,直到他被灰尘完全掩埋。奇怪的是,街上的灰尘却变得少了,被它们掩埋的霓虹灯露了出来,在浓灰中透射出耀眼的光芒,这是灰白世界之外的第一缕异色。
鸟鸣叫醒了新的一天,恶劣的天气悄然而逝,这是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的晴朗,天空中没有了一丝灰尘。不过,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落在了它们所有能落在的地方。斑斓的天地——天空湛蓝,大地银灰,而那个被灰尘掩埋的少年呢?他已不知去向。只不过,在那个广告牌下落下了一片浅浅的脚印。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