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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演说家的蔡元培

2014-04-29单滨新

寻根 2014年1期
关键词:蔡元培北京大学思想

单滨新

蔡元培(1868-1940),是人们熟识的民主革命家、教育家,而作为演说家形象的蔡元培,则被世人关注得甚少。其实,蔡元培一生都与演说结缘。演说之于蔡元培,既是其民主革命和教育生涯的重要职业活动,也是成就其“学界泰斗、人世楷模”的一大“利器”。

以演说开发民智

蔡元培与演说有深厚的渊源,早在1920年,北京大学新潮社曾编辑《蔡孑民先生言行录》一书,共85篇,还附录《华工学校讲义》40则,其中的演说词“占百分之六十以上”。《蔡元培:讲演文稿》(杨佩昌整理,中国画报出版社,2010年4月初版)精选1912年5月至1938年5月的87篇演说词,被誉为“民国时期最有价值的国学大师讲稿”。

蔡元培高度重视演说,与其对演说价值的深刻认识和所处时代相关。晚清之际,清王朝在甲午战争中惨败,改良派戊戌变法失败,而近邻日本却通过明治维新日益强大,当时的一批先进知识分子便将目光转向西方寻求救亡兴国之道。蔡元培深感康有为、梁启超戊戌变法失败,由于“不先培养革新之才,而欲以少数人弋取政权,排斥顽旧,不能不情见势绌”(黄世晖:《蔡孑民先生传略》,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37页),认为要救亡图强,必先从开发民智、培养人才着手。“日本维新以来,文明普及之法有三:一日学校,二日报纸,三日演说。”(梁启超:《自由书·传播文明三利器》)于是,蔡元培等有识之士便积极创办报刊、成立学会、兴建学堂,竭力以演说开启民智,促进思想启蒙运动。

“清末民初演说与学堂之结盟,值得认真关注。这其中,蔡元培发挥了重要作用。”(陈平原:《何为大学》,海豚出版社,2012年,第50页)诚哉斯言。职业生涯中,蔡元培始终不遗余力地推动着中国近代演说活动。1901年9月,蔡元培被聘为上海南洋公学特班总教习,主掌教学管理,积极鼓励学生练习演说及说普通话。他经常说:“你们将来出校,除办学校之外,还要唤醒民众,开启民智。这固然可以靠文字,但民众识字的少,如能用语言,效用更广。你们大家要多练习演说!”(黄炎培:《八十年来》,上海文汇出版社,2000年,第56页)蔡元培还指导黄炎培等学生“成立演说会,定期轮流学习演说”,“师(指蔡元培)白导之,并以示以日文演说学数种令参阅。又以方言非一般人通晓,令习国语”。(同上)

蔡元培在担任中华民国教育总长、北京大学校长期间,秉持教育救国理念,利用其职位优势,以演说为重要手段,竭力倡导和推动社会教育。

“改造第二院礼堂与庭院,使合于讲演之用。”蔡元培在1934年所作的《我在北京大学的经历》一文对这样的小事仍记忆尤深,足见其对讲演的重视。在北京大学时,蔡元培坚持“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的治校方针,成立许多社团,其中就有雄辩会与平民教育讲演团。成立于1917年12月的雄辩会“以修缮辞令、发展思想为宗旨”,分国语、外语两大类,每类又分若干小组,每月开演说会,每学期举行一次雄辩大会。1919年3月,“雄辩会”改组为“辩论会”,其活动范围仍局限于校内,重在练习辞令、切磋学问,属于自我修养的“学艺”。也就在这个月,北京大学成立平民教育讲演团,旨在“增进平民智识,唤起平民之自觉心”,具有担负社会责任的“事业”性质。在五四运动时期,平民教育讲演团十分活跃,先后有150多位北大学生走出校园,走向乡镇进行演讲。

北京大学著名教授、蔡元培研究专家陈平原在《有声的中国——“演说”与近现代中国文章变革》一文中,对蔡元培在北京大学组织的演说活动作了评述,他认为无论是辩论会,还是平民教育讲演团,都以“言说”为主攻方向,对于推动思想启蒙、社会动员和文化传播、学术普及等,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周恩来、毛泽东为蔡元培演说作记录

作为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有义务到各种重要场合发表演讲,除了一些应景的、公务性的演说外,对于一些专业性强的演说,他总是先列出提纲,甚至基本成文,但有时也即兴现场演说,再由他人记录整理。周恩来、毛泽东就曾为蔡元培的演说作过4次记录。

1917年5月23日,应南开学校校董严范孙、校长张伯苓邀请,蔡元培在该校演讲,“南开最好的学生”周恩来为其记录。

蔡元培讲述德、智、体三育的重要性及其关系,特别希望“体育号称发达者”的南开学校,“始终勿怠”体育,“为国人倡焉”。同一天,蔡元培又以“思想自由”为主题,为该校敬业、励学、演说三会作演说。蔡元培首先对南开学校的思想自由大加赞赏,接着以人生、科学、学术为例说明思想自由的重要性,最后总结为:“凡物之评断力,均随其思想为定。一己之学说,不得束缚他人;而他人之学说,亦不得束缚一己。诚如是,则科学、社会学等,将均任吾人自由讨论矣。”

这两篇讲稿分别刊于南开学校《校风》第67期(1917年5月30日)和《敬业学报》第6期(1917年6月)。刊发时都注明“周恩来笔录”,周恩来还在蔡元培以思想自由为主题的演说稿前特别加了“说明”:“蔡先生取思想自由为题,名言谠论,娓娓动人。记者于六年前,即获读先生著作,今日始得一瞻风采,私幸之余,用是不揣谫陋,随笔录之,归而略修其辞,宣吾报端,以审同好。”

这一年夏,周恩来从南开大学毕业后东渡日本求学,但也许是这次“笔缘”,增进了他与蔡元培的某种联系。蔡元培逝世时,周恩来撰送挽联:“从排满到抗日战争,先生之志在民族革命;从五四到人权同盟,先生之行在民主自由。”

上世纪20年代初,蔡元培还利用讲学社、北京大学这些平台,先后邀请美国教育家杜威、英国哲学家罗素、德国学者杜里舒、印度诗人泰戈尔等来华讲学,引起强烈反响,对推动“西学东渐”起了积极作用。

蔡元培也与这些外国名流“同台竞技”。1920年10月,蔡元培与罗素、杜威等赴湖南长沙参加学术讲演会,他演讲12场次,其中有2场演讲的记录是毛泽东做的。一场是10月27日在周南女校的演讲《美术的价值》,另一场是28日在湖南第一师范的演讲《对于学生的希望》,这两篇讲稿刊于当年《大公报》,署名均是“蔡孑民讲,毛泽东记”。毛泽东还特意为《美术的价值》一稿加了按语:“蔡先生的话,有好些听不清楚。此篇所记,只是大略。开首两段,是周世钊先生(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的同学,当时任《湘江评论》顾问——笔者注)记出给我的。”后来,这两篇讲演稿又分别刊于1921年2月15日、25日的《北京大学日刊》,《美术的价值》改名为《美术的进化》。

这次合作后,毛泽东与蔡元培的联系不断增进。1940年3月5日,蔡元培在香港逝世,3月7日毛泽东在延安发出唁电:“香港九龙奥士甸道蔡孑民先生家属礼鉴:孑民先生,学界泰斗,人世楷模,遽归道山,震悼曷极!谨电驰唁,尚祈节哀。毛泽东叩。”

演说成就“领袖之功”

蔡元培的最伟大之处,在于通过改革北京大学,确立了北京大学的学术领袖和精神领袖地位,进而深刻影响了中国社会和中国教育。诚如梁漱溟所说:“蔡先生一生的成就不在学问,不在事功,而只在开出一种风气,酿成一大潮流,影响到全国,收果于后世。”(《纪念蔡元培先生》)

蔡元培公务繁忙,难有充足时间专心治学,更多地也确实是以“教育首长”“人文学者”角色,通过“演说”而非“著述”来传播其学识见解,阐述其大学观、教育观。蔡元培的诸多演说词,思想深邃,振聋发聩,穿越时空而历久弥新。如1917年1月9日,蔡元培在北京大学开学典礼上的就职演说掷地有声,指出“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要求学生“为求学而来”、不为做官发财,教育不能“隶属于政治”而要“超轶乎政治”。蔡元培还在多次演说中指出,“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以美育代宗教”,“爱国不忘读书,读书不忘救国”,等等。陈平原认为:“所谓大学精神、大学文化以及大学管理等,既是一门高深学问,也是一种日常生活;如此兼顾理论与实践,需要一种特殊的文体来实现。某种意义上,(蔡)校长之即席发挥或精心准备的各种‘演说,便成了关键的一环。这些演说若足够精彩,也可能成为‘传世文章。”(陈平原:《何为大学》,海豚出版社,2012年,第14页)

作为国学大师的蔡元培,对中国的文学、历史、哲学等确实有很高的造诣,他当时的一些演说,依然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如蔡元培1919年11月17日在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所作的题为《国文之将来》的演说中指出,在白话与文言之争中,“我想将来白话派一定占优胜的”。《在国语讲习所演说词》中,将“国语”上升到“国外的防御”“国内的统一”高度,指出造成一种国语要依次从三方面下手,“第一是语音,第二是语法,第三是国语的文章”。1923年10月10日,蔡元培应邀在比利时沙洛王劳工大学发表题为《中国的文艺中兴》的演说,深刻分析中国的文化,批判西方的“黄祸论”,阐述中国人的根本思想是平民主义、世界主义、和平主义、平均主义、信仰自由主义,指出“中国文艺中兴完成后,中国复兴以后”,也不可能对外侵略,必与西方文化相融合,“为人类谋最大的幸福”。

在那个独特时代,蔡元培把演说作为主要的职业活动和思想构建方式,最终成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导师和中国文化名人的旗帜。对此,著名学者叶隽说,“蔡校长之所以成为‘不可复制的神话,其演说之功大焉,甚至说其居于核心地位恐怕也不过分”,“正是由于演说的‘利器之功,成就了作为一代教育家与学界领袖的蔡元培”。(吴光辉:《多重形象下的蔡元培》,《出版人·图书馆与阅读》,2008年第4期,第5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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