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瑕迷雾
2014-04-29两色风景
两色风景
深更半夜，八达国的国王陛下接到了一个电话。
“哈罗，你好！我们是同行，我是普塔国的国王陛下！”对方开朗地说。
“啊，你好你好，久仰久仰。”八达国国王忙说，“这么晚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虽然我们都是国王，但从来没见过面呢。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到你们国家进行访问！”
“这……”
八达国国王立刻想到了本国的国容国貌。最近卫生监督工作的力度似乎不太够，走在街上，经常能看到一堆一堆的垃圾，电线杆上贴着小广告，墙壁上画着奇怪的涂鸦……
可以让初次到访的贵宾看到自己的国家是如此不整洁吗？爱面子的八达国国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说，好朋友，关于您明天来访一事……”
“啊，事实上，我已经在路上啦，明儿见！”普塔国国王的语气还是那么兴奋，不等人家婉拒，他已经挂了电话。
八达国国王握着听筒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哇哇叫着跑出了卧室。
伴随着他的大嗓门，已经熄灯的皇宫渐渐恢复了灯火通明……
然后，整个八达国都陆续亮起了灯，街道上开始出现呵欠连天的人影……
普塔国国王可真是给八达国举国上下出了个难题。为了不在外国友人面前丢脸，八达国国王只得将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从被窝里拖出来，然后让他们去拖更多的人……直到把整个八达国的明天拖得提前到来。
“请大伙儿坚持一下，尽快把我们国家的卫生搞好！”国王拿着大喇叭，在路灯的照耀下召开全体国民动员会，“我知道你们都很困，像我一样困。我保证，明天外宾一走，我立刻给大家放一天假！咱们一块儿睡个够……”
八达国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天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快亮过。太阳在天上惊讶地俯瞰这个勤奋的国家，看到有人靠着墙壁打呼噜，有人拄着扫帚吹鼻泡，有人一边梦游一边挠电线杆……
国王顶着黑眼圈视察彻夜突击的成果，越看越丧气。看来，在精神高度不振的情况下让大家干活是个错误的决定，现在的八达国，似乎比昨天更脏更乱了……
这时，电话又响了，传出普塔国国王那可气的声音：“我已经到达你们国家的上空啦，你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我……”
国王抬起头，果然看见一艘飞机正盘旋着降落。国王苦笑，看来，这个脸是丢定啦。
他还看见了天上的白云，缥缈、朦胧……看不穿也看不透。哎，国王忍不住想，要能有几朵云雾给他遮遮羞，那就好喽。
在八达国机场，两位国王见面了。他们在双方大臣的见证下热烈地握手、拥抱。
“不好意思，迎接不周！”八达国国王说。
普塔国国王一挥手：“嗨，没什么，还是赶快带我游览一下你们国家吧，我都等不及啦！”
八达国国王只得硬着头皮说：“请上车！”
他们乘上一辆吉普，向最繁华热闹的街道驶去……
开始听得见人声鼎沸，看得见建筑林立了，八达国国王也暗暗调整着自己的脸皮厚度。没记错的话，那条街道的入口处就矗立着一堆来不及清理的大型垃圾……
驶得近了，普塔国国王突然发出惊呼！八达国国王正要尴尬，也跟着愣住了。
雾！只见堆着那些垃圾的地方，竟笼罩着一重厚厚的雾！雾就像柔软的棉被一样，将不宜观看的景色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普塔国国王当然无法看穿雾背后的玄机，他惊讶地问八达国国王：“好朋友，现在太阳当空，你们国家怎么还起雾？还只起一小块儿呢？”
“这……”八达国国王语塞，还是随行的胡子大臣反应机敏，立刻解释：“这种局部起雾的现象，正是我国的特产！”
“妙极啦！别的地方还有吗？”
“这……就让我们一同期待吧！”
胡子大臣本也没什么把握，不料事情竟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随着车子越发深入八达国，所能看到的起雾现象也就越多！
一棵树的根部有雾，一堵墙的表面有雾，一条路齐脚跟处布满雾，街上找不到一个垃圾桶，因为都被雾屏蔽了……
雾后面有什么？每一位八达国国民都心知肚明：烟头、果核、废纸、痰迹、阿猫阿狗的嗯嗯、涂鸦、污水、脚印……诸如此类，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而这些雾的来历与成分是多么神奇，它们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八达国的每一寸不足。你把头伸进雾中，对不起，除了白茫茫什么也别想看到；你用力吸鼻子，想通过味道寻找线索，雾却不可思议地中和了所有异味，任你把鼻子吸红了也一无所获……
对普塔国国王来说，本次八达国之旅实在令他眼界大开！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奇特的地方！直到离开前，他都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激动之中，与八达国国王的临别握手，都因此带上了颤抖。
目送着新朋友乘飞机远去，八达国国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感到了困意。在回去睡觉前，他交待胡子大臣：“为免别的国王再搞突然袭击，你尽快组织人手，把不干净的地方清一清吧。”
“明白！”
国王放心地回了皇宫。折腾了一整夜的他，在爬上床的过程中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的清晨。
国王醒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他离开皇宫，上街去走走。
怎么回事？怎么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依然维持着“局部有雾”的现象？
正在纳闷，一个年轻人边吃香蕉边走了过来，他随手将香蕉皮一丢。
“喂！”国王很生气，“你怎么能做出这种污染环境的事？”
“亲爱的陛下，请别生气，您看——”年轻人却满不在乎地指指地上。
嗬，不知什么时候，香蕉皮四周起了一阵雾气，巧妙地将香蕉皮遮掩得不着痕迹。
“您瞧见了吧？谁能看出那里有一块香蕉皮呢？既然看不出，又怎能算是污染了环境呢？”
国王愣了一会儿，转怒为喜。看来这些机灵的雾从此就驻扎在八达国不走啦。有了它们，人们不仅可以对那些不美的事物眼不见心不烦，还能够拥有缥缈浪漫、宛如仙境的生活环境……
这时，国王发现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还捂着嘴直乐。他纳闷地一低头，这才发现出门太匆忙了，竟穿错了鞋子。现在他左脚是凉拖，右脚是皮鞋……
国王羞得无以复加。突然，他的脚边起了一圈雾，尴尬顿时与世隔绝。
“这真是不错。”国王越来越喜欢这雾了。他不需要特地回去换鞋啦，反正没人看得到！他继续大摇大摆地游逛起来……
八达国人渐渐习惯，生活中，雾无处不在。
吃饭的时候，钝钝保姆端上一个云山雾罩的盘子：“这是我的拿手菜。”“可为什么罩着雾呢？”国王纳闷。“那个，我觉得它有一点点不完美。”“只是一点点而已吗？”“对呀，难道您不相信我？”国王当然不能那么说，他只好拿起刀叉，将那真相不明、味道古怪的“拿手菜”连雾气一起吃下肚去……
小王子考试归来，递上考卷让国王签字，但考卷上却覆着一层怎么也拨不散的雾。“你到底考了几分？”“九十五。”“九十五怎么还让雾遮着呢？”“可能是我自己不太满意吧。”“真是九十五？”国王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在考卷上签了字，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签对地方……
最夸张的还数王后了。一天晚上她从美发店回来，脑袋上竟然顶着一大团雾，吓了国王一跳：“亲爱的，你的新发型太特别了。”“这不是发型，我的头发做砸了！”“啊……”两天后，王后的脸上也蒙了雾，只留下一双眼睛，“我长青春痘啦！”又过了几天，国王惊恐地看见一大团雾在皇宫里移动。不用说，那是害怕别人笑自己胖的王后……
短短一个星期，八达国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雾都”。
姑娘怕别人说她的衣服不新潮，不名牌，神秘的雾便立即出现，取代了她的衣裳；小伙子怕别人说他的车不够新，不够酷，神秘的雾便应运而生，让小伙子开车如腾云驾雾；最可气的还要数看电影了，当一大群观众买票进了影院，看见的竟是充斥了整个银幕的茫茫大雾，因为导演对自己的作品没信心……
终于有一天，国王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浓雾，几乎让他怀疑自己昨晚睡在了云里！上下左右前后都是雾，他什么也看不见啦！
“来人呀！来人呀！”国王喊。
很快有人答应着跑来，却在浓雾中乒乒乓乓地撞成一团，他们也看不见呀！
国王只好自己摸索着向屋外走去。由于分不清方向，他碰了好几次壁，才终于鼻青脸肿地来到皇宫花园里，但那里也是大雾连天！
国王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大街上。这里的情况比皇宫里还要严重十倍，国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一不小心，国王撞上人了。他忙说：“对不起，我看不见！”
“我也看不见。”那个人语气和蔼，“不过不是因为这场雾，我是个盲人。”
国王惊讶。
“听说起了史无前例的大雾，我和我的一些盲兄弟瞎姐妹就自发组织起来了，反正对我们来说，起不起雾没有区别。我们上街来，想为有需要的人带个路……”
抓住盲杖的一头，盲人领着国王向皇宫走去。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地告诉国王：工厂停工了，学校停学了，人们轻易不敢出门，但听说雾甚至蔓延到了屋子里。当然，也有些雾是从屋子里向外蔓延的……
忽然，国王踩到了一样东西，“哎哟！”他狠狠地摔倒了。雾太大，他只能靠摸索来确认自己踩到了什么——原来，是一块香蕉皮！
“当心啊。”盲人关切地说，“唉，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没什么想不到的！”国王忍不住吼了起来，“这些雾喜欢帮人遮掩瑕疵，而人们希望隐藏的毛病实在太多啦！大雾连着小雾，薄雾挨着浓雾，可不就成这样啦！”
国王没有把香蕉皮再丢出去，而是像宝贝一样紧紧攥在了手里。
茫茫大雾裂开了一小块缺口，正是刚才香蕉皮呆的地方。现在，那里的雾消失了。
“接着走？”盲人问。
“不！”国王激动地说，“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用清洗剂把满是涂鸦的墙刷过一遍，墙壁从雾中露了出来；把满地果皮纸屑用扫帚扫拢，地面从雾中露了出来。
不爱洗澡的小男孩洗了个澡，小男孩从雾中露了出来；衣服脏兮兮的小女孩换了一身衣服，小女孩从雾中露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对环境和自身的整顿中来。当乳白色的大雾一点一点散去，人们便无法再对还被雾遮住的地方视而不见；当不再披着雾气的人越来越多，其他的人也就不好意思再披着雾……
一个月后，普塔国国王再次到访八达国，并带上了他的几位朋友。
一路上，他兴致勃勃地向他们描述着八达国大雾的神秘、奇妙。然而，当他们抵达时，却看不到大街小巷有哪怕一丁点儿雾。八达国国王正乐呵呵地跟他的国民一起，打扫卫生。
“雾呢？”普塔国国王失望地问。
“散啦。”八达国国王手上不停，嘴里爽朗地答道。
他和更多人心里的雾，也已经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