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螽斯》《芣苡》窥探《诗经》反映的生殖崇拜

2014-04-29陈冯涛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1期

摘要：《诗经》所反映的年代，生产力水平相对低下，先民崇尚宗教和祭祀。本文以《螽斯》《芣苡》两篇诗歌为切入点，结合《诗经》中的其他篇章以及其他关于先民宗教崇拜的观点，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分析诗歌的主旨和文字内容，论证殷周先民存在着“多子”崇拜的观点；再从对崇拜的原因——生产力和宗法制的反观之下，得出先民存在“多子”生殖崇拜的结论。

关键词：《螽斯》《芣苡》《诗经》生殖崇拜

“《诗经》中的作品，内容十分广泛，深刻反映了殷周时期，尤其是西周初至春秋中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诗经》可以说是一轴巨幅画卷，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以及世态人情、民俗风习等等，在其中都有形象的表现。”？譹？訛从袁行霈先生的话中得知，《诗经》里描写的场景，是殷周时期先民生活的真实写照。正如孔子所说的《诗》可以“兴观群怨”，可以“事父事君”，可以从事政治生活，可见《诗经》在殷周乃至整个先秦社会中都占据着重要地位，而《诗经》所反映的生活百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殷周时期的社会生活面貌。其中有一部分作品则反映了当时人们关于生殖崇拜的情况。

一、《螽斯》与生殖崇拜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蜇蜇兮。 ——《诗经·周南·螽斯》

螽斯，蝗虫也。《说文解字》曰：“螽……诗作斯螽，亦云螽斯。”《尔雅·释虫》：“螽，蝗类昆虫名。即螽斯。”？譺？訛高亨《〈诗经〉今注》认为：“薨薨”是蝗虫飞的声音，“诜诜”“振振”“绳绳”“揖揖”“蜇蜇”都是指“众多貌”。周振甫《〈诗经〉译注》认为：“诜诜”是蝗虫飞行时和顺的响声，而“薨薨”“振振”“绳绳”“揖揖”“蜇蜇”都是指聚集、众多的意思。此诗描写的是蝗虫子孙众多，群居而行的情况。对于本诗的主旨，《诗序》解释为：“《螽斯》，后妃子孙众多也。言若螽斯不妒忌，则子孙众多也。”欧阳修对毛诗的说法提出怀疑，并在其《诗本义》中指出：“螽，蝗类微虫尔。诗人安能知其心不妒忌，此尤不近人情者。螽，多子之虫也，大率虫子皆多，诗人偶取其一以为比尔。所比者，但取多子似螽斯也。”？譼？訛苏辙《诗集传》解释为：“不而多子，一生八十一子。”？譽？訛方玉润认为《螽斯》旨在“美多男也。”？譾？訛

虽然以上各说对《螽斯》原旨有不同意见，但不反对《螽斯》之取“螽”为意象，是取“螽”之“多子”之意，正如诗里所描绘的那样：“宜尔子孙，振振兮。”“螽”超强的繁殖能力，寄寓了殷周先民对生命力的尊敬和祈求生殖的愿望，反映出殷周先民对“多子”的生殖崇拜观念。

二、《苡》与生殖崇拜

采采苡，薄言采之。采采苡，薄言有之。

采采苡，薄言掇之。采采苡，薄言捋之。

采采苡，薄言之。采采苡，薄言之。 ——《诗经·周南·苡》

《苡》是《周南》中一篇简单的诗歌，本诗一共三章，仅六个字不同。这六个字都是动词，分别是：采、有、掇、捋、、。然而关于“苡”这一草药，是否具有先民生殖崇拜的象征意义，引发了许多学者的争论。

1.无实指说。持此说者认为：《苡》一诗，描绘了妇女在乡间劳作之时的酬唱互答，这情景就是一幅美丽的图画，而“苡”并不具有象征意义，无“实指”。方玉润《诗经原始》：“夫佳詩不必尽皆征实，自鸣天籁，一片好音，尤足令人低回无限，若实而按之，兴会索然矣。读者试平心静气，涵泳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譿？訛扬之水《〈诗经〉别裁》曰：“这里边没有个人的事件，如心绪，如遭遇，却是于寻常事物、寻常动作中写出一种境界，而予人一种平静阔远的感觉。”？讀？訛方玉润与扬之水之说，大同小异，貌似有理，但忽视了《诗经》的一个重要特点：“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经》是周朝乐师编订而实行教化作用的一套“工具”，正如孔子所言，诗三百具有让人“思无邪”的“功效”；而说《苡》无实指，是一种自然的天籁之音，是方玉润等把《苡》当作纯粹的描写的一厢情愿，是一种假想而已。

2.采药治夫说。持这一说者认为：女子采药是为治丈夫之病。《诗三家义集疏》：“鲁说曰：‘蔡人之妻者，宋人之女也。既嫁于蔡而夫有恶疾，其母将改嫁之。女曰：‘夫不幸，乃妾之不幸也，奈何去之？适人之道，壹与之醮终身不改。不幸遇恶疾，不改其意。且夫采采苡之草，虽其臭恶，犹将始于捋采之，终于怀撷之，浸以益亲，况于夫妇之道乎？彼无大故，又不遣妻，何以得去！终不听其母，乃作《苡》之诗。君子曰：‘宋女之意，甚贞而壹也。韩说曰：‘苡，泽写也。苡，臭恶之菜。诗人伤其君子有恶疾，人道不用，求己不得，发愤而作。”然而，“苡”，虽臭恶，却也无“治恶疾”之功效，何言君子有恶疾而采“苡”，诗人若表达“不改其意”之志，又何必选取“苡”为象征呢？如果说“苡”乃起兴之笔，似“采采卷耳”者，则通篇都是起兴了。

3.“乐有子”说。《苡》不是“无实指”，也不是表达“采药治夫”，而是表达“乐有子”的愿望。《诗序·朱氏辨说》曰：“《苡》，后妃之美也。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说文》：“苡，一名马舄。其实如李，令人宜子。”《诗集传》曰：“苡，马舄，车前也。宜怀妊焉。室家和平故妇人皆乐有子，是以采之不厌也，有藏也。”？輥？輮？訛以上说法都认为“苡”是女人“乐有子”的象征。在殷周先民看来，“苡”是一种“宜子”的植物，并且其生于牛迹、道旁、车前，生命力顽强，于是希望可以像“苡”一样具有良好的生命繁衍能力。此外，闻一多先生认为：“‘从‘不声，‘胚字从‘丕声……‘苡与‘胚胎古音既不分，证以‘声同义亦同的原则，便知道‘苡的本意就是‘胚胎，其字本只作‘不以，后来用为植物名变作‘苡，用在人身上变作‘胚胎。”？輥？輯？訛

有鉴于此，《苡》之主旨，或是成群结队的妇人在野外采摘苡，为的是向上苍祈求获得良好的生育能力；或是妇女结婚之后采摘苡入药，祈求怀孕。

三、《诗经》其他的生殖崇拜象征

从《螽斯》《苡》二诗可以看出，殷周时期的先民确实存在着生殖崇拜，认为“多子”是一种美德。《诗经》中，生殖崇拜意象还有很多。《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其实……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诗经今注》认为：“夭夭，形容茂盛。诗以桃比喻少女。”华，是花，形容女子美貌；实，形容女子的生育能力（一种期盼）；其叶蓁蓁，蓁蓁，即茂盛，是形容女子身体健康之意。总其意，此诗为少女出嫁时的赞歌，亦反映了男女婚配之时对女子延续生命能力的重视。此外，具有“多子”象征的还有“花椒”。《唐风·椒聊》：“椒聊之实，蕃衍盈升……椒聊之实，蕃衍盈。”余冠英《诗经选译》：“‘聊与‘柳同，聚也。草木的实聚生成丛，叫作柳。今北京话叫嘟噜。椒类多子，古人常用来比女人。”？輥？輱？訛无独有偶，《陈风·东门之》也以“花椒”喻女子，曰：“视尔如，贻我握椒。”，锦葵也。“视尔如”则是对女方的一种赞美，赞其美貌且生育能力强；握椒，指一把花椒，所谓“彼其之子，硕大无朋”，花椒不仅多子，而且子大。此外，《诗经》中生殖崇拜的意象还有木瓜、鱼等，都是代表能结“果实”和“多子”。

除了这些日常的事物代表着先民对于生育能力的崇拜之外，亦存在着一些特殊的生殖器崇拜，并且还会在祭祀中体现出来。李敖先生分析《褰裳》一篇说：“在中国的《礼记》这本书里面，曾子话说得很清楚，曾子曰：夫祖者，且也。且这个字难道还是语助词吗？不是的，且是个具体的东西啊，旁边加上了‘礻字边，就是祖宗的祖字，祖宗的祖字，一边是‘礻字边，干什么？崇拜，拜什么？拜旁边这个‘且，这个‘且是什么？你只要看到牌位就知道了，那个牌位这样子立下来，下面一个横板固定了，看这样子是不是像且字？”？輥？輲？訛由此看出，殷周先民特别崇拜祖先，亦期待拥有强大的生育能力去延续和传承。

另外，我们从先民的祭祀生活中也可以看出其对生命或是生殖的崇拜。《墨子·明鬼下》曰：“昔者郑穆公（据考为秦穆公，下同），当昼日中处乎庙，有神入门，而左鸟身，素服三绝，面状正方。……郑穆公再拜稽首曰：‘敢问神名？曰：‘予为句芒。”《礼记·月令》曰：“‘孟春之月……其帝太，其神句芒。其注曰：‘少之子叫重，因辅佐木德之帝即太（大）有功，故死后为木神，是为句芒。”？輥？輴？訛“句芒”是木神，主东方，主宰孟春之月，寄寓着先民期待孕育、成长之意。《周易》后天八卦中，东为震，为一年的起始。“震，排在东方，东方为木，木则旺于春。巽，为风为木，排在东南方，万物齐于春夏之交。”？輥？輵？訛一年四季的轮回，以东为起始，以东北为终结。东，即春天，代表着万物复苏的季节。

可见，先民确实存在着这种“多子”的生殖崇拜，那缘何存在這一现象呢？殷周时期，人均寿命较短，生产力低下。当时人以狩猎、打渔、种地为生，人的力量成为最主要的生存支撑，面对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加之战争、迁徙等，人们对于生存的愿望必定变得强烈起来。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需要大量的男性劳动力，并且，人口众多又是宗法制度的内在要求。在宗法制度下，人口的数量，尤其是男子的数量，越多越代表繁荣。因此，“多子”便成为殷周先民们的一大愿望，生殖崇拜也就理所当然了。

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53页。

胡奇光等撰：《尔雅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48页。

朱熹：《诗序·朱氏辨说》，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57页。

欧阳修：《诗本义》，《文津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影印2005年版。

苏辙：《诗集传》，《文津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影印2005年版。

方玉润：《诗经原始》，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80页，第85页。

扬之水：《〈诗经〉别裁》，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5页。

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47页。

苏辙：《诗集传》，《文津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影印2005年版。

闻一多：《神话与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70页。

高亨：《诗经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9页。

余冠英：《诗经选译》，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第10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