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海书“富寿神宝”币文

汪运渠

空海所书的“富寿神宝”，始铸于嵯峨天皇弘仁十年（公元819年），币文楷书、右旋读。

空海在幼年被人称作“神童”，于公元791年进入大学（贵族僧侣学校）攻读儒学经典《论语》、《孝经》及史传，同时著书立说，才学超群。公元804年，31岁的空海与最澄、橘逸势等随大使藤原葛野率领的遣唐使团作为留学僧入唐。值得再说一句的是，当时空海是自费留学僧。空海抵达长安后，以极大的热情遍访各地高僧，如饥似渴地汲取文化知识。

公元805年，空海投于长安青龙寺真言宗七祖惠果（746—805）的门下。惠果作为不空高僧的传人，曾为唐代宗、唐德宗、唐顺宗三位皇帝举行过灌顶仪式，在密教宗派中享有崇高的声望。惠果对空海这位来自东瀛、才华横溢的出家人厚爱有加，为他授胎藏界、金刚界灌顶，施以密教洗礼，并赠他“第八祖遍照金刚”法号，从而使空海获得了密教正宗嫡传的最高荣誉。公元805年12月，惠果圆寂。在弥留之际，惠果赠空海《金刚顶经》及其他密教典籍、法器等，并嘱咐他：“早归乡土，以奉国家，流布天下，增苍生福……”

惠果法师示寂后，空海四处参学。在长安期间，空海向精于“八分”的书家、书法理论家韩方明请教书理。韩方明曾著有《授笔要说》一篇，收录在宋陈思编纂的《书苑菁华》一书中。后来空海回日本后在《遍照发挥性灵集》卷三《敕赐屏风书了即献表并诗》一文中写道：“空海，尝遇解书先生，略闻口诀。”这里的解书先生即指韩方明，口诀或是指韩方明所著的《授笔要说》。空海在中国得到了当时书家的赞誉，谓其书法“远绍羲献”。日本《高野物语》载，唐皇宫所藏王羲之墨迹受损，空海应邀补写，所补写处与原迹融为一体，真假难辨。在中国留学两年后，空海带着大量的佛教典籍、中国文化典籍，其中包括王羲之《兰亭序碑》一卷，梁武帝《草书评》一卷，《李邕真迹屏风表》一卷，《古今篆隶文体》、《欧阳询真迹》以及各色飞白书、行草书等等，满载而归。

回到日本后，空海开创日本佛教密宗一派，所传的密法在日本受到朝野欢迎，又因得到嵯峨天皇的支持，在弘仁七年敕准以高野山为真言宗的总本山，作为传法修观的道场。弘仁十四年受赐东寺，以东寺为中心，展开弘法活动，因此后人称他所传的密教为东密。空海的弘法活动顾及民众，遍及全国。此外，空海又仿照中国唐朝县乡办学，在平安京设立“综艺种智院”，聘请僧俗教师讲授佛、儒、道典籍，不分僧俗贵贱都可入学，是日本最早的平民教育学院，也是最早的私立大学。创立密宗的空海和开启天台宗的最澄，他们最大的贡献，是将由中国传去的佛教加以日本化，使之成为以皇室和国民为重点的国家佛教。由于空海在佛教领域建树巨大，深受世人敬仰。

空海擅长诗文，深谙书画之理，他在从中国带回的法书中挑选出《欧阳询真迹》、《大王诸舍帖》、《张谊真迹》、《鸟兽飞白》及其他诗文集等呈献给嵯峨天皇，由于文事兴味相投，天皇常召请空海入宫切磋书艺、清谈唐风志向，彼此建立的深厚友谊介于师友之间。嵯峨天皇通过与空海频繁的接触，更加加深了对中国书法的了解，遂与空海、橘逸势大力推行具有唐风的中国书法。在平安初期，形成了日本书法史上的第一次高潮，空海成为这次书法高潮的奠基人。

空海之书取法二王，再临习唐颜真卿、徐浩、孙过庭、李邕、柳公权，精研篆隶，擅飞白，在书法领域进行多角度的探索，扩大用笔技法，在其作品中已初露日本书风端倪，尤其唐风草书，成为日本假名文字的原型，这是他高出以往任何日本书家的关键所在。《聋瞽指归》是空海二十四岁时书写名著《三教指归》的书稿，字里行间流露出空海艺术上的天赋和才华，从中可窥其入唐前坚实的晋唐书风基础，这本书稿现藏于日本高野山金刚峰寺。

《风信帖》为空海四十岁左右时所书，是空海致最澄三通信札合并为一卷的总称，由于卷首有“风信云书”四字而得名。第一通是寄给最澄的复信，商量佛法大事，共建法钟等。结尾有：“东岭金兰”四字。“东岭”，是指位居京都东方高耸的比睿山，即最澄创立天台宗道场的所在地。“金兰”语出自《易经·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同言，其臭如兰。”表述了空海对最澄的敬意和彼此之间的友谊如金兰之契。第一通书札，挥洒率意且富于变化；第二通用笔雄健庄重、格调清新高雅；第三通以潇洒的草书为之，显得飘逸清澄。三通信札充分地显示出王羲之尺牍式的娴熟纯正的笔法和晋唐风韵，堪称空海遗墨中之白眉，现藏日本京都救王护国寺。

《灌顶历名》是空海的代表作，高28.8厘米，长260厘米。这件作品是弘仁三年（公元812年）十一月十五日及翌年（公元813年）三月六日，空海在高雄山寺为和气神纲等僧俗进行金刚界灌顶时随手所写的受戒名册，开始笔势严谨，到了中间用笔渐为洒脱，再往后无拘无束，其中浑厚有之、清丽有之、奇趣亦有之。这件作品原为存档用，信手而书，却恰到好处地呈现出沉潜、超脱的高僧气度，真可谓“无意于书乃佳”的又一典范，现藏于日本京都神护寺。

从《灌顶历名》中可窥空海真正的书法造诣，有偏于颜真卿《祭侄文稿》的浑厚流畅，亦不乏王羲之的俊逸疏朗。此件受戒名册是空海在极不经意之中信手书写的，其中有多处涂改的痕迹，因此更显得自由无碍、妙趣天成。日本书法理论家铃木史楼评曰：“《灌顶历名》，在空海书作中笔法最为娴熟、自由自在，笔力亦甚为遒劲，令人叹为观止。墨色的浓淡干湿、笔画的粗细皆变化多端。其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遒劲的笔力使文字的造型更显出一定的表现力，但是也不乏存有秀丽的一面。”“《灌顶历名》充满着感觉丰富的笔触和清畅流动的节奏，是卓绝天伦的书法精粹。”空海的书法在当时的影响非常之大，被誉为“书圣”、“日本的王羲之”，以至于戴通天冕、着衮龙袍的嵯峨天皇赋《赏绫罗屏风御制诗》称赞，且录如下：

深山居伍振奇名，冰玉颜容心转清。

世上草书言为圣，天纵不谢张伯英。

暂乘云岭一念隙，书得绫罗四帖屏。

初见笔精鸾凤体，请看墨妙虬龙形。

高岑坠石未动地，绝涧长松岂扬声。

乱点乍疑舞鹤起，赵湘连似旋雁行。

华苑正开春日色，月天遍照秋夜明。

对之观者目炫耀，共赏草书笑丹青。

绝妙艺能不可测，二王没后此僧生。

既知臣骨无人拟，收置秘府最开情。

在平安朝以前，日本只有楷书、行书和草书，空海从唐引进了篆、隶、飞白、杂体书，影响广泛，丰富了日本书坛的书体。空海编写的《篆隶万象名义》三十卷，是日本最初的书法词典，所著的《执笔法》、《使笔法》、《性灵集》等理论著作，对日本书法影响深远，成为日本早期书法理论的重镇。空海法师同时也是一位文艺理论家，所著《文镜秘府论》是日本汉诗学的开山之作，全书包括序言，天卷（声韵调声说）、地卷（体势论）、东卷、南卷、西卷、北卷几个部分。其内容包括了四声说、调声说（天卷），十七式、十四例、十体（地卷），对属论（东卷和北卷），病犯论（西卷），创作论（南卷）等方面，博大精深，对后世学者影响广远。

日本《秘库器录》载：“嵯峨天皇九年十月，皇帝自制钱文，铭‘富寿神宝'，以亲书颁铸钱司，十一月始铸之，一当旧钱十。十年二月，令沙门空海书钱文，增铸钱数。十二年五月，以橘逸势成字样，颁铸钱司。按，亲书钱 ‘富'字中少一横，‘寿'字之中直至末横画；空海所书者，‘寿'前缀作土；橘逸势所书者，‘富'字中一画不省。”空海所书币文的“富寿神宝”，流入我国者甚少，极为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