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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打猎

2014-04-29胡明刚

农家书屋 2014年2期
关键词:山鸡猎手枪弹

胡明刚

这次回到老家,听山民说起打猎的情形,多少有点豪迈的气概,老家外胡村是临近县界的小山村,往东出去几十里,就是邻县的地盘了,再过去很少有村落了,只有零星的守林窝棚,林深木茂,一片青嶂绵延着,是众多鸟兽出没的地方。

打猎最好的时光是在冬天腊月。下了一场厚雪,被太阳晒溶了一层,又给夜风封冻住,虽吃不住野兽的体重,但能划破它们的腿脚。野兽没了食物,有气无力,加上猎人们的追逐,便是死路二条。雪地里出狩,主要是为了猎获野猪、岩羊、山麂等大型兽类。村民们自发组成狩猎队,每队20名30名不等,在野兽出没的地方,随着猎物的脚迹搜寻,本地人管之为“掐埭”,我的哥哥胡明钱,是个掐埭的好手,他能在硬地石头上寻到脚迹,并推断出猎物的大小种类及藏身之所。掐出脚迹后,就放猎狗。猎狗发现猎物藏在附近时,就会拼命地狂叫,这叫“响埭”。于是猎人们展开扇形,千方百计迫使猎物就范。它们顺着山谷两旁的山坡,把猎物逼进谷底,然后包抄过去,在谷口把好几道关,叫“守迒”,当猎物暴露无遗时,迒口的枪手扣动扳机:“砰!”枪弹会脱膛而出,命中目标。像岩羊之类打倒后,猎人们会立即吮吸它的热血,据说因此能体力大振。猎物毙命后,所有见到的都有分享,通常是主枪者外加一个兽头或一副内脏,其余的各人平摊,这的确有一种集体性和合作性,颇有点共产主义的味道,当然,枪机失灵,火药受潮,将要到手的猎物又跑掉了,他们也不唉声叹气,赶明天再继续革命。

猎人永远是不会失败的。

获取猎物的方法很多,放扣子是其一,这种扣子我们叫做“弶(音jiàng)”,是一种铁夹子,像手铐一般,把它埋在兽道中,野兽一踩上去,就会触动机关,夹子就会死死地钳住兽腿,或把树弯着,用绳子做成活扣,猎物冒失地撞了进来,弯着的树就会猛地反弹,收紧活扣子,把猎物吊上半空。类似放弶的是埋地枪,地枪的枪筒类似于猎枪,枪把上有支架,用细线连在枪机,绷在兽道上。地枪必须伪装好,事先时通知所有的人以免误伤。地枪的药力远胜于猎枪,野兽触动细线,就击发枪机,枪弹专打前身,猎物无不毙命。但野兽的鼻子是非常灵敏的,触发过的地枪火药味道浓,必须彻底去除后才能再用。第三种是放地弹,地弹又叫破口弹,是含有硝磺的爆炸物和破瓷片碎玻璃用塑料纸小心包扎而成,性质有点像地雷,在外面裹上烂鱼臭肠什么的,气味越浓烈越好。野兽以为是美餐矣,狼吞虎咽中就会触发爆炸,轻者炸裂嘴巴,重者掀掉脑壳。制破口弹是危险的,现在很少人这样做了。除了这几种方法外,就是挖陷阱了,陷阱一般都是竖洞,高约3~4米,下面插满削尖的毛竹签,上面用树枝柴草伪装得天衣无缝,再放上一些番薯块,猎物就会自动地找上门来。

打野兽的枪弹一般是自制的,最好用破轴承中取下的钢珠,钢珠比较难得,但穿透力比较强。没有钢珠,取比枪筒小一些的铁条,用钢锯锯成花生米那么大的小粒代用。但穿透力弱了一些。野猪的皮全是蹭过来的松脂什么的,坦克一样,这种枪弹打进去不一定致命。野猪被打伤后最凶猛,也最会拼命。它鼻子贴着地喘着粗气直冲上来,獠牙就像弯木犁一样,在地上犁出一道道深沟来。这獠牙也像小弯刀一样,一旦猎人被它刺中,又被野猪猛地一拱一挑,则难以逃过致命的一劫。即使猎手爬到树上,它也要死命地嚓啦嚓啦啃树。这同狗熊有点相似。狗熊被激怒了也会拼命折树枝拔小树呢。但猎手们总结出一条经验,当野猪直逼过来的时候,你必须沿着S型或“之”字形的路径跑,边跑边脱扔掉衣帽,野猪就转移了目标,就转而撕咬它。这样你就可以逃脱了,这好像人被狗追急了赶紧趴下来丢石子一样,大概就是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吧。

在冬天,一把锄头一盒火柴也可以成为最好的猎具。发现一处洞穴时,看洞口的泥土是否新鲜,就会推断出有否猎物冬眠。再查看查看有没有另外的出口,然后把它们用石头堵死,再用烟熏,用锄头挖,悉听尊便。这一类穴居的就有獾(獾有猪獾狗獾两种),它的脂肪很厚,是擦枪的好材料,但肉味似乎嫌腥膻了一些。

山里人打猎是有讲究的,他们绝对不打小鸟,譬如画眉喜鹊麻雀,简直是浪费枪弹和火药;也不打猛悍的鸟,如鹰隼;特别是猫头鹰乌鸦和白鹞,都是不吉利的鸟,猫头鹰是“苦鸟”,苦鸟十三腔,与鸦噪好不了多少;谁打白鹞,谁家就吊孝。谁打它们谁就倒霉。打鸟,一般是打山鸡、野雉,凌晨三时左右,山鸡野雉就会上树打鸣,自动暴露目标。我们把“打山鸡”说成是“听山鸡”,很有艺术情趣的。打山鸡用的是细铁砂,把烂铁烧烊,往地上一泼,大小铁砂就会滚出来。

打猎好比一场娱乐,很刺激的,即使清苦一些,猎人也会得乐其中的。我总觉得,打猎毕竟是生命艺术的独特的体验方式。胡明淡是我家边上的邻居,60年代就一夜放倒两只野猪。那是一个月夜,他看到稻田里有野猪在拱动,就放了一枪,不化吹灰之力就成功了,等村里人把猎物扛到家里,他在前山的番薯地上有发现一头,接着放了一枪,又中了,当时乡里的电影队把他的事迹编成幻灯,映了好一阵子。胡明淡有五个儿子,都是一群好猎手,全家都会打猎。我的大哥胡明钱也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猎手,在我们这一带是很有名气的。一次在老鹰岩横那个地方出狩,见对面树丛晃动,就不管三七廿一放了一枪,却不想打在同村人胡明钟的屁股上。他打别人的屁股,别人也打他的屁股,在望海尖岗,他走在胡大暖(也就是胡明淡的儿子)的前面,胡大暖脚下一绊,猎枪走火了,枪弹打在我大哥屁股系着的刀架上,把刀架打裂后,再把柴刀打开一个大缺口,斜着钻进他的屁股里,要不是柴刀救命,他老早就完蛋了。这是他死里逃生的第一次。第二次雪地出狩,丢了干粮,只好吃同伴匀出来的,结果还是体力不支,昏倒在奓大横的岗头上,给冻成一个大字。我们几个人像狗拉雪橇般地拖他回家,烧了一担柴,他才回过阳来,可第二天一早,他又鬼使神差地有出猎了。别人或许说,我大哥是不可救药的了,但我理解他,他文革中跑了妻子,家里也乱成一团糟。他不喜欢电视机录音机,能甘于寂寞和清苦,但打猎可以使他成为一个胜利者。

在山上的时候,我与大哥同吃同住同劳动,而今我已漂泊到异乡,他也孑然一身寂寞苍凉。这次回到老家,他依然眉飞色舞地对我说:“你我的路子都是对的。我打猎就像你读书写作一样,我们都没有钱,但是我们都感到快乐的。这种快乐是用钱买不来的!”对着他的眼睛,我更感到有写一写的必要。

顾城说,我“真想携一枪一犬隐于万林之中”,我也多么地渴望。可是现猎枪被收缴了,不许再打猎了,村庄周围的的森林野地里,野兽也多起来了,成片的竹笋番薯和稻田被野猪的鼻子翻了个底朝天,山民只好干瞪眼,一点办法也没有。猎枪是弄不到了,更也不用说持枪证了,拿狩猎许可好像也不容易;最主要的是我不喜欢杀生,只好心驰神往一番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拿个道具一样的玩具枪,去林子里,看到小猎物只瞄不打,嘴里噼噼啪啪放空响,游戏一样,不也两全其美?诸君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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