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与时间》中称手状态的缺失
2014-04-29胡慧慧
[摘 要]世界概念是海德格尔早期哲学中的重要概念之一。他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区分了两种世界:非此在加在一起构成的非本真的“世界”以及此在存在于其中的本真的世界,而后者才是海德格尔所强调的世界,因为它是此在在其中得以展开的意义关联整体。而这种本真的世界得以显现的方式就是:随着世内存在者称手状态的三种缺失形式而显现。
[关键词]海德格尔;存在;世界;称手状态
[中图分类号]B51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4)02 — 0039 — 02
[收稿日期]2014 — 01 — 23
[作者简介]胡慧慧(1988—),女,河南郑州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国哲学。
《存在与时间》(以下简称《存》)所探讨的主要问题是存在的意义问题。海德格尔在本书开篇就要求重新提出存在问题,因为,存在一直被当作自明的东西而被人们所遗忘。〔1〕1 人们只是对存在有一种粗略的理解〔understanding〕,而非对其意义有真知。作为存在者,我们在这种自明中阻断了经由自身来理解存在的道路。所以,海德格尔要求我们重新找回被遗忘了的存在。但我们作为最能认识存在的存在者尚且不经由自身来追问存在,我们又能如何找回存在呢?我们显然不能从其它存在者身上找回存在,因为作为存在者的他者也像我们一样阻断了经由自身找回存在的道路。那么,究竟应如何认识存在呢?海德格尔回答说,作为存在者的此在首先是从“世界”来理解存在的。
一、对世界概念的分析
海德格尔认为,此在倾向于从“世界”方面来理解本己的存在。〔1〕19但这个“世界”不是他所强调的本真的世界,而是由非此在所构成的“世界”。 海德格尔在《存》第十四节中区分了世界的四种含义,并指出:“世界这个词作为术语,我们专门在第三项中规定的含义上使用(即,此在在之中存在的世界)。如果这个术语偶尔被用在第一项中所述的意义之下(即,由非此在构成的非本真的“世界”),那么这种含义将用双引号标出。”〔1〕77也就是说,此在在“世界”中所理解的存在并不是此在自身,它只是通过反观非本真的“世界” 来理解存在,但这条路却行不通。因为从非此在所构成的 “世界”来理解此在之存在,只能使我们陷入存在者层次上的非本真的“世界”;更别提借由此在来理解存在。在非本真的“世界”中,我们恰恰距离存在最远。所以海德格尔说:“此在在存在者层次上离自己‘最近,在生存论上却最远”。〔1〕18
也就是说,一方面,我们不能从加了引号的非本真的“世界”来理解存在。在这个问题上,海德格尔继承了胡塞尔的现象学方法,即,反对自然主义的世界观。因为,在自然主义的态度下,世界只是事物的总和或存在者的整体,所有事物都是通过理论审视而被认知,即,在存在者的层次上被认知。但是,海德格尔认为,世界只能从存在论上被规定。而以往的哲学都是在存在者层次上来谈论世界。所以说,世界概念从来没有被作为真正的课题讨论过。
另一方面,我们应从本真的世界来理解存在。我们知道,世界这一问题是海德格尔早期研究的一个核心问题,早在1919年战时补救学期海德格尔所开设的“哲学的观念和世界观问题”的课程中,他就已经提出了“周围世界”〔Umwelt〕的理论。〔2〕72而在《存》中,海德格尔更是把此在的结构定义为“在世界之中存在”。也就是说,此在不是一个脱离一切的空无的理论,它的存在有一个“载体”,而这个“载体”就是此在在之中存在的世界。但是,这个“载体”并不是指一个现成存在的客观事物,而是指意义关联整体为此在之存在所提供的网络。
既然我们必须从此在所处身于其中的世界来理解存在,那么,我们应如何认识此在处于其中的世界呢?海德格尔认为这种提问的方式是错误的。因为世界根本不是理论认识的对象,而是需要去体验、理解、把它作为意义关联来把握的整体。把世界作为对象,使得建立在主客分离基础上的近代哲学和自然科学面临着失去根基的危险,而这实际上就是遗忘世界的危险。人们认识自然事物的方法是“揭示”〔entdecken〕,这种方法首先预设了认识对象的存在,然后,我们只需要去揭开它身上覆盖物。但是,世界并不是在人类产生认识之后才被认识到的,而是先行存在的;它不是以人们认识自然事物的方式被揭示的,而是随着世内存在者自行展开的。下文笔者将介绍本真的世界如何随着世内存在者称手状态的三种缺失形式而显现。
二、世界随世内存在者称手状态的缺失而显现
首先,海德格尔指出,对世内存在者应采取“打交道”的方式,而非理论认识的方式。〔1〕80他特意在“打交道”一词后标出了该词的希腊文πρ■°′ξιs,即“实践”。他所指的打交道更侧重“行事”、“作为”之意。对于工具这个例子而言, “作为”指的就是使用工具,而非“观看、分析”工具。接着,海德格尔指出,打交道的对象不是希腊人意义上的“物”〔πρ γματα〕〔1〕80,而是具有目的性的工具。海德格尔之所以做出这个强调是因为:“实践”〔πρ ξι 〕同“物”〔πρ γματα〕两词在希腊语文中具有相同的词源,“物”一词原本应指与行为实践相关的、被使用的对象,即海德格尔所指的工具。但是,希腊人却不是在对工具的使用中把握工具,而是把工具定义成静止的现成在手之物〔das Vorhandene〕来进行理论观看。这使得“物”一词丧失了原本与“实践”的关系。而这种审视现成之物的方式则为海德格尔所反对。
他认为,人作为活生生的存在者,在使用工具的时候就会完全投入到与工具的交道中,所以就无法跳出整个过程来对工具进行理论观看。而这种投身于与工具打交道的状态就是存在者的源始状态,也就是工具的称手状态〔Zuhandenheit〕〔1〕81。陈嘉映先生将该词译作“上手状态”,但考虑到海德格尔主要在“与物打交道”、“对工具有所使用”的意义上使用该词;且该词多指人在工具称手时,浑然不觉地使用工具的状态,故此处采用张祥龙先生“称手状态”〔4〕 157的译法,可理解为工具顺手、好使。
在称手状态下,存在者无意识地使用着工具的有用性;工具不是作为希腊意义上的“物”存在,而是消融在其被使用的状态中。这种融洽的关系就是合世界的〔weltm ig〕〔1〕86。但是,只要这种称手的状态不被打破,我们就仍然把世界当作自明的东西置之不理。反而在称手状态缺失的情况下,即,在手状态显现时,世界才随着世内存在者显示出来。海德格尔通过三个例证为我们作了说明,在这些例证中,工具丧失了它的有用性:当工具不能使用时〔Auff?lligkeit〕或丢失而为其它工具所代替时〔Aufdringlichkeit〕或起妨碍作用时〔Aufs?ssigkeit〕 〔5〕46,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世界性也随之一并呈现。接下来我们对这三种状态进行详细的分析。
第一、Auff lligkeit〔触目/ conspicuousness〔3〕 102。在德文中,这个词由形容词auff?llig名词化而得来,这两种词形和动词auffallen有关,意思是“引人注目”。 这种情况指的是人们在使用工具时发现工具坏了不能用。如此,我们的注意力就从正在被加工的作品上转移到坏了的工具上。这时,我们不是在使用工具,而是把它拿在手上审视。也就是说,工具的称手状态变成了在手状态。但恰恰是这种在手状态使我们意识到工具原本的称手状态。这样,称手状态下人们处于其中的浑然天成的世界就向我们显示出来。
第二、Aufdringlichkeit〔窘迫/ obtrusiveness〔3〕103,意思是尴尬、难堪。在德文中,这个词从dringen而来,有“逼迫、强求”之意。这种状态指的是原本称手的工具却在我们急于用它的时不见了。当缺少工具时,我们手头的事情就会变得尴尬。因为,缺少的东西越是必需,手头要做的事情就越是急迫。缺少那些东西我们就无法将工作向前进行一步。这种情况与前面提到的工具坏了的情况相同之处在于: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在称手状态中不被我们察觉的世界随着工具的缺失而向我们显示出来。
第三、Aufs?ssigkeit〔腻味obstinacy〔3〕103。在德文中该词指的是“不顺从、违背”的意思,结合此处的语境,我们可以理解为“工具不好使”、“家伙不顺手”的意思。例如,一个瘦弱的人使用一把太重的锤子时,就会出现工具不顺从自己的情况。在这种时候,人们不得不从使用工具的源始状态中停下来,转而观察这个工具。此时,工具的不顺手就使得其称手状态转换为在手状态。前面我们所分析的两种状态都是原本称手的东西变得不称手了。与之不同的是,在第三种状态中,一件工具阻拦了人们,使得人们无法正常使用平时使用的工具。但在这种阻拦作用下,世界也随着称手状态的消失而呈现出来。
这三种状态共同的特点在于:它们打破了工具有用性,使得工具由被人们使用的称手状态变成了被人们理论审查的现成状态。上文我们提到,工具在称手状态下是合世界的,即,人通过使用工具而浑然不觉地处在世界之中。而这三种状态则打破了工具的称手状态。工具的现成在手状态使得其“称手状态再一次显现出来;恰恰是这样一来,称手事物的合世界性也显现出来了。”〔1〕87如果没有这三种状态,我们就始终沉溺在世界之为世界中,而意识不到世界的世界性。它们的缺失反而使得以前的完满状态得以显现出来。
三、结语
本文对称手状态的分析旨在指明世界显现的方式。作为此在存在之“载体”,世界对理解此在之存在具有重要意义。所以,对世界显现方式的分析就是进入存在之理解的一个前提条件。而世界的显现方式也同时表明本真世界与非本真“世界”的区别:本真的“世界” 不是现成在手之物,无法通过对象化的理论认知方式而被“揭示”。但如果仅仅处在称手状态中,而不借助称手状态的三种缺失形式,我们也仍然不能认识到本真的世界。所以说,本真的世界伴随着称手状态的缺失才得以显现。
〔参 考 文 献〕
〔1〕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M〕. 陈嘉映,王庆节,译. 北京:三联书店,2010.
〔2〕Martin Heidegger. Zur Bestimmung der Philosophie
〔M〕. Gesamtausgabe Band 56/57.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1987.
〔3〕Martin Heidegger, Being and Time, trans. by John Macquarrie & Edward Robinson, 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62. p102.
〔4〕张祥龙. 海德格尔传〔M〕. 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
〔5〕比梅尔. 海德格尔〔M〕. 刘鑫,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责任编辑:史焕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