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七根手指
2014-04-29李博涛
李博涛
要追溯到很久以前,久到我的记忆已经模糊。
父亲很早就出去了,去帮本村的王叔铡草,中午有个人到我家跟妈妈说了几句话,妈妈脸色一变,赶忙收拾了几件衣服,把我交给爷爷奶奶便匆忙走了。
鲜红的“十”挂在楼顶,消毒水的味道令人窒息,两天后,我被领着走进病房,一张简陋的床占据了屋子的一大半,爸爸输着液躺在床上。妈妈在一旁收拾东西,看见我来了,拿出一根香蕉给我。我接过香蕉,剥开后去喂爸爸,屋子里好静好静,静到仿佛时间停止了。我站在床边看着爸爸,妈妈赶紧对一旁的叔叔说:“快把他带回去,他要哭了。”就这样,在我的泪水决堤之前,叔叔把我连哄带拽地带走了。
再次见到爸爸是一个多星期之后了,我才发现爸爸的右手只有大小两根手指了,他成了一个残疾人,那一年,我三岁。出院回家的爸爸令我感到陌生。他不再陪我玩,不再跟我抢吃的,甚至很少说话,家里的气氛很冷清。
有一段时间,爸爸不愿意出门。吃饭的时候他用右手仅剩的两根手指夹菜,夹了掉,掉了夹,夹了再掉,尽管很难,但他却不允许别人给他夹菜。他说,自己不到三十岁,不能后半辈子吃饭让人喂。终于,他能用两根手指熟练地使用筷子了。爸爸走出了断指的阴影,并且干活时他的七根手指比别人的十根手指还要利索。
时光飞逝,昔日的孩童已成长为小小少年,躲在翅膀下的小鸟终于要飞出巢穴了。我到了县城上初中,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来到这个“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太多的不安和畏惧,我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并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直到上初中,我才第一次知道了QQ,第一次知道了圣诞节……当然也第一次知道了要面子。
初一下半年要开家长会,听闻爸爸要去,我气冲冲地说:“我不要你去,都不够丢人的。”并绝食一顿以表抗议。爸爸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妈妈陪我去了学校。的确,爸爸长得丑,爸爸不会说普通话,最重要的是爸爸是残疾人,我害怕同学们的嘲笑和鄙视的目光,我害怕成为别人的笑柄,却未曾意识到:不管他再丑,他也是我爹,是生我养我的亲爹。而父亲却也因为怕给我“丢人”,从我初一到现在五年间从未到学校看过我一次。
自从我上高中之后,家里的经济水平日渐下降,因为一个高中生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加上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妹妹。村子里很多同龄的男生都已经辍学外出打工,我也向父亲提议过辍学,却被父亲一巴掌扇回了学校,“老子一辈子劳苦,就是希望你和妹妹读好书,别在农村打滚,你就这么回报我的?”那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听到父亲骂人,我失眠了一夜后,顶着熊猫眼,带着父亲给的生活费坐上了回校的汽车。父亲又继续用他的七根手指一分一分地挣钱,在他眼里,那不仅仅是钱,更是儿子和女儿的未来。
说起来也挺巧的,爸爸的生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中秋学校放假,我用自己平时攒的钱给爸爸买了一个生日蛋糕,特地让老板在蛋糕上写上“爸爸您辛苦了”。半辈子没吃过蛋糕的父亲,那天晚上很高兴。听着我和妹妹唱生日歌,爸爸拍着手掌打拍子,那只只有两根手指的手掌那么刺眼,使我不敢直视。吃过蛋糕,我倒了半杯酒,对爸爸说:“爸,我敬您。”爸爸愣了一下,看着打小没碰过酒的我把杯中的酒喝光,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借口说累了,便回屋了。我分明看到他眼中打转的泪光,但我知道,那是欣慰的泪水。
爸爸已经四十多岁了,用他的话说,已经是半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有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真的会有一种酸酸的感觉。时光飞逝十六载,七指为儿谋未来。待到乌鸟羽丰满,衔虫回巢侍亲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