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江边的暑假
2014-04-29杨小果
杨小果
被江水漫上来的青蛙懵懵懂懂地跳着台阶。蛞蝓三三两两趴在水泥栏杆上,吓得我一个一个激灵,惹来你的嘲笑。
嗖——
像一趟短途飞机,在干燥的轰鸣中,难熬的旅途其实须臾也就过去了。暑假就是这样一种令人忧愁的物体。它那么短,显得极其珍贵;它又那么长,令人略显烦躁。
这个暑假,南方下着漫长的雨。
你坐在窗台上,窗外的江水在浓稠的黑里显得有点莫测,像是一个昼夜赶路的人,拿不准他是累了,还是有更凶猛的蓄势待发。
江风吹着窗帘,帘子的那一头站着你的外公。宝宝,这是自你出生以来,离开我最长的一次。你抱着我的睡衣,叹一口气,对外公说,有一首诗叫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说的就是我啊,我就在思念我的故乡。
外公就笑了。
这或者是我潜意识里的愿望。希望你能守着一条江,在江边过一段安静、慢且单调的生活一因为你太快且过于伶俐。
这是一条被我忽略却一直以暗涌的力量存在于我成长中的江。是因为有了你,它突然以显性的姿态出现在我和你的生命里。也因为这态度过于骤然和明确,我开始对故乡有了概念,极少数的时候,也居然有过一点点乡愁。
我坚信它自有明确的道理。
假期一开始,我们就回到了江边。是你让我意识到一条江对于一座城市和一个人的重要性。守在它的旁边,似乎观察到各色的人,有各种的可玩,而回头细想一想,人的面目那么单一,江水馈赠的玩物归根结底无非是水里来去——然而这单一里,却生出你和我的奇趣无穷。
下雨的傍晚,我们撑着伞,在堤岸上慢慢地走。竹和铁架搭建的浮桥被暴涨的江水>中开,轮渡懒洋洋地漂移在江上,渡着不多的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撑着伞登船的人都长得有点胖,显得面善。被江水漫上来的青蛙懵懵懂懂地跳着台阶。蛞蝓三三两两趴在水泥栏杆上,吓得我一个一个激灵,惹来你的嘲笑。还有螳螂,蚂蚱,不知名的粉红色虫卵,以及各种长短腿的蜘蛛让我不得不陪着你一路走走停停。涨过了江面的水浑浊开阔,以弥漫的姿势饱胀在对岸的青山上,雨将画面濡得湿漉漉又雾蒙蒙,这种景象,多愚钝的人都会觉察出美来。
这条江叫汨罗江。沿着它一直往下再往下,有个叫屈原的人纵身一跳,以至于我们的这条江变得特别有名。但我仍然庆幸我们在江的上游,流过屈原的江水,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何必让一条江变得沉重,沿江人世代于江边生长,旱季收水,雨季涨水,悲欢喜怒,命运沉浮都是一己之事。
如果天晴,你就拉着我反复走这条自我小时候就有的浮桥,过来,江南,那里有联排的高楼;过去,江北,那里有起伏的青山和菜圃。过来过去,你在开阔的江面上大声唱歌。不停有人提醒我带好你,说,这个江水,可不是开玩笑的。运气好的时候,看见一些老江边人,沿着网绳往江水里走,收获一天前甚至几天前洒下的陷阱,小小的铁网兜里各种的小鱼小虾和螃蟹又爬又跳,跳得你都呆掉了。江水的尽头,太阳落在远山的庙宇之上——
有时候,如果不下楼,光线也会落在你外公的书桌上,照着你在他给你买的毛笔字帖上画了一窝鸟;有时候,当你和你的外公赌气,各自不说话的时候;还有时候,在我先你回到深圳之后,你会坐在窗边,不厌其烦地给我打电话,妈妈,你过得开心吗?你还好吗?我好想你啊。
每当这种不易察觉的时候,宝宝,一条江所给予你的美,它都尽全力了。
就这样,你守着一条江,过了一个暑假。仿佛江水孜孜地磨蚀卵石,我想你在这体感不到的消磨中,领受到单一和漫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