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那些事

张抱岩

发芽的事情

这些树冻了整整一个漫长的冬天，终于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发芽不仅是一棵树的事，还是根的事，还是泥土的事。还是阳光和鸟鸣的事。谁能说一棵树不在日夜兼程地奔跑？

它们举着绿色的火炬，都是春天优秀的火炬手。在春天，是谁不小心绿了别人的心情，把一首好诗也泼绿了。祖国的哪个地方都让我爱，这绿的力量充盈着谁的心灵？

死去的木桩活过来了，做梦的种子醒过来了，飞走的燕语又从南方飞回来，抱紧取暖的河水又各自回到自己流动的家。春天，谁的爱都在发芽，谁的情怀都在喷绿，盎然的绿，点亮村庄和城市的心情。

我单个走回家去，走在通往发芽的路上。

做梦的花草都醒了

天空醒了，天空就拼命蓝；阳光醒了，鸟鸣就拼命暖；道路醒了，每一方泥土都在寻找脚；死去的亲朋醒了，他们又变成了他们的儿孙；石头醒了，都长出飞鸟的翅膀；做梦的花草醒了，大地支起倾听的耳朵。

我走在路上，随时都得注意别被它们拉过去，变成一朵花。春天真好，虫子的叫声让我闻到天堂的芬芳。想必那仙女都是这河边的垂柳，她们站在伊水，披头散发的情怀足够淹没我。

我走在路上，就仿佛骑在马上：我骑在马上，就仿佛骑在一朵温暖的鸟鸣上；我骑在温暖的鸟鸣上，就仿佛回到久违的农村老家，就仿佛我靠着妈妈劳作，阳光普照开阔的老院子。

我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就像我无法掀开这春天一页一页的情书。

那个人被春天镇住了

那个人被春天一开始就镇住了。春天的气势太凶猛，太开阔，太大气，太直接。一见面，就大声喊：我爱你！让你措手不及。想死的人，你见到春天也会留恋尘世。想活的人，见到春天还想再活一辈子。

春天太神了，好像到处都在埋伏着她的兵，她的大部队。日夜都能听到大部队踩过村庄和城市的脚步声，踩过黑夜和清晨的脚步声。干活的人回来和春天撞个满怀，他们一起聊天喝酒。好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套住。死死地套住。你们和我们还有他们都是她套子里的人。

我们都是春天饲养的小狗，谁帮她看家护院，她就把花朵嫁给谁。

夜宴

花朵在做花朵的饭。树在做树的饭。天空在做天空的饭，鸟在做鸟的饭，小河在做小河的饭，寂静在做寂静的饭，爱在做爱的饭，种子在做种子的饭，梦在做梦的饭，复活在做复活的饭，村庄在做村庄的饭，城市在做城市的饭，孤独在做孤独的饭，爱情在做爱情的饭，远方在做远方的饭。

春天跑来喊：唉。开——饭——了——

小路是春天跑丢在大地上的一只脚

我梦见天空抱住湛蓝的骨头来看我，我梦见淮河用母亲的胸怀抱我。我梦见太阳的嗓口喷着血液照亮我，我梦见飞鸟用闪电喂养我。我梦见一条小路是春天跑丢在大地上的一只脚，我踩着她的脚在前行。

那天我在云雾里做梦，整个梦都是白色的，我什么也看不见。那天芦苇是我的好兄弟，我们在怀旧。那天我们都变成古人，我们的后辈在另一个时代里喝酒。

那天的日子是何日，不再记起。

那天，我们都醉倒在人间的道路上，春天用脚踢着我们回家。

我又用完一个春天

亲，所剩不多了，我又用完一个春天。我该如何规划我的节省？我决定用我的眼睛盛河流，用我的血液盛太阳，用我的骨头盛山林，用我的肉身盛大地，用我的激情盛花朵。

用完一个春天，我将如何过冬？我赎罪，把我的生命剪掉我用的这个春天的一部分。让我用掉的这个春天代替我去生活，去做我妈妈的好儿子。用我的青春来代替花开，用我的幻想来代替云雾，用我的梦来代替种子。

春，我不想离去，一旦离去，我将如何怀念你？